第二十三章:寒夜
作者:庄潮生      更新:2022-04-30 18:25      字数:3898
  半夜我正在梦中,却突然听见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我急忙起身,披了件外衣便将床角藏着的长剑找出来,握着剑柄。

  门一把被人推开,那人提着灯往这边来。我透过素白的帐幔看那人身形认出是徐嬷嬷,遂松了一口气,将长剑推回去,又掀起被角盖住。

  徐嬷嬷走上前,掀开床幔,见我醒着正坐在床榻上,便道:“吓着你了,贵人夜里突然口吐鲜血,宫人都在前殿侍候着,芳华殿人手不够,你速去太医院寻太医去。”

  我道了声是,便忙起身穿鞋,向太医院去。出了殿门我方才清醒,方才迷糊之间什么都没问就应声跑出来,我才到陈宫一月,还不清楚这太医院在何处。我这些天只在为陈王侍药之前随那位杜太医去了西院,太医院想来就在那里。眼下时间紧迫,我不及细想便估摸着线路向着西院去了。

  左转右转很快我便迷了路,此时我着急地像热锅上的蚂蚁。平日里巡夜的宫人不知都去了那里,月光隐约照着,路上仍是漆黑一片,我走得匆忙,跌倒了好几次,磕破了膝盖。

  在一院子转角处,我正巧碰见那杜太医从殿门里出来,有一宫婢正送这杜太医出来。

  “多谢太医了。”那宫婢说。

  “昔碧姑娘言重了,侍奉王后乃臣分内之事。”那杜太医道。

  那杜太医又与那名昔碧的宫婢客套几句,便转身往我这边来。我借着那月光瞧了瞧那殿门顶上,写着“景颐殿”。

  那杜太医一转角我便拉住他,“杜太医,饶贵人夜里身子抱恙,劳烦您去瞧瞧。”

  “这饶贵人身子又不好了?老朽年事已高,这又刚去为王后看诊,不如你去太医院另请一位太医。”那杜太医说着,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了个方向,又嘱咐了我几句,让我快去。

  我便依着杜太医指的方向,匆忙跑到太医院。在太医院前的长廊处我便闻着药香味了,这院子里共有三处殿宇,我一时不知往哪个方向去,见一殿中有人影走动,就往中间那间去了。

  进了屋子,我见有人正立在药架子前翻找着什么,一边的柜子上大大小小的抽屉前写满了“半夏”、“苁蓉”等药材名。那人着的是深蓝的官服长袍,长发高束,除却发上别的一支青玉簪外,身上再无一点珠玉配饰了。

  “打扰大人。”我开口道。

  那人闻声便转过头来,我见他样貌素淡,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沉稳,年纪又轻,想来能进到太医院应是本事过人了。

  “姑娘深夜来访,可是哪位主子出事了?”他问,说话时将目光从手中的药单子上移到我这边来,倒不像我平常所遇女官或者职位稍高的宦官那样无理。

  “芳华殿饶贵人突发顽疾,我想请一位太医去看看,却不知要请哪位…”我说着,有些无措。

  那人听后便将手上的药单子折好搁置在药架子前的桌案上,又把方才翻找的药材整理好,“在下太医院秦秋雁,愿为饶贵人看诊。”

  我听后心里一喜,道:“如此便谢过秦太医了,还请秦太医随我速去芳华殿。”

  秦秋雁应了声,便收拾好药箱子,匆忙随我出来了。

  到芳华殿时,殿中已是灯火通明。主殿里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前院的宫人见我带人来了,急忙转身跑去告知徐嬷嬷。我带着秦秋雁赶到主殿,徐嬷嬷也正从主殿跑出来。

  “你请的太医呢?”徐嬷嬷急问。

  我回头见秦秋雁正立在梅花林中,皱眉瞧着什么,便着急说:“秦太医,还请快步进殿来。”

  秦秋雁听后才回过神来,匆忙上前:“还请姑娘引路。”

  我便随徐嬷嬷领着秦秋雁进了内殿。

  内殿已经围满了宫人,饶从凝正半躺在一宫婢怀中,娥眉紧蹙,双唇煞白,脸上血色褪尽,似乎十分痛苦。她衣襟上,床幔上,被衾上都沾着血,一旁桌案上还有一铜盆,里头尽是血红的水。

  我见状有些吓着了,身后的秦秋雁赶忙上前来,周围宫婢都退让开来。

  “贵人并非是旧时顽疾复发,此乃中毒之症。”秦秋雁说道,却是双眉紧皱。

  徐嬷嬷上前来细瞧了瞧饶从凝的神色,问:“秦太医可有法子解毒?”

  “此毒有寒毒之象,贵人气虚体寒,加之郁结不解,血气凝于胸上,这才引发呕血之症,”秦秋雁蹙眉说。

  “既已知症结所在,烦请秦太医快快用药解毒才是。”徐嬷嬷有些着急了,一直催促着。

  秦秋雁摇摇头,道:“我虽诊出此为寒毒,却从不知晓它从何而来,据我所知,此毒并非来源陈国,像是外族所有。”

  外族?众人一时无话,陈国边境外族众多,大大小小部落统共十余个,其中东漠贺兰最为强盛。这十余个部落便至少有十余种毒药,眼下从何处去寻这寒毒的源头。

  我脑中猛然想起那天来的女子,陈国人虽长相较为白净,却也大多素淡,少有像那天来的女子一般样貌娇艳非常之人,而我听闻陈国边境东漠贺兰氏容貌大多妖媚。

  思及此,我便将徐嬷嬷叫到一边,低声问:“嬷嬷可知昨日那来访的是哪个殿的贵人?”

  徐嬷嬷有些奇怪,道:“那是鹂兰殿的鹂贵人。”

  “嬷嬷可知那鹂贵人的出身?”我追问道。

  “宫婢怎可随便议论主子的出身…”徐嬷嬷有些恼了,却还是想了想,“鹂兰殿的鹂贵人像是…三年前贺兰氏送来的…”

  徐嬷嬷猛然顿住,转身上前与秦秋雁耳语两句。秦秋雁听后皱邹眉头,道:“如此,我便尽力一试。”

  秦秋雁似乎有了对策,徐嬷嬷便将我与其他宫人挡了出来。我在外边候着,其余宫人守了一会儿,见徐嬷嬷并未来唤人便离去了。只留下我与方才扶起饶从凝的宫婢在外边候着。

  左右无事,殿中也久久无动静,那宫婢便开口说起闲聊话来:“我是采苓,见你面生的很,是才分到芳华殿的么?”

  “是。”

  “你叫什么名字?”她随口问。

  “越西。”我答。

  “越西…”采苓念了念,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你就是越国那个…”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猛的住口了。

  “现在我同你是一样的,还望你莫要嫌我身份尴尬。”我轻笑着回答。

  她听了我这一番话显得微微惊讶,末了也轻笑说:“既是一样身份,哪有嫌弃的话来。”

  话音落了,我俩一时无话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才来芳华殿,怕是不知道,”沉默良久,采苓又接起话头来,“从前王上在时,我们贵人就不爱出风头,虽是没什么是非惹上来,却也不招人关心的。后来贵人的妹妹进宫来探望,被王上一眼就相中了,倒是恩宠一时呢。”

  既是“恩宠一时”那就是有恩宠消没的时候,我便不言听她的后话。

  “后来听说是同哪个王子有染,被遣到别国去了。”采苓压低了声音,似是说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与王子有染应是死罪了,怎么还遣到别国去?”我问。

  “你不知道么?这…”话未说完,殿门便打开了,采苓忙住了嘴退到一边。

  “宫闱之内最忌乱嚼舌根子!”徐嬷嬷沉声道。

  “采苓知错,还望嬷嬷饶我这一回。”采苓低声乞求着。

  “罢了,下次再有,便是掌嘴五十,”徐嬷嬷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累了,“采苓明日一早到这里来侍候,越西留下守夜。”

  采苓应声便退下了,徐嬷嬷看了我一眼,“该听的就认真听着,不该听得,一字都不要入耳!”

  “越西知错。”我道。

  徐嬷嬷又看了我一眼,转身进殿了。我便遵徐嬷嬷的吩咐,在殿外守着。

  初春夜里有些清寒,门前的梅花林子看起来有些枯瘦,有些枝头吐了新芽出来,倒显得俏嫩不少。

  白日里暖枝上栖着的燕子夜里安静了,地底下的东西却溢了出来。

  那股香味越发浓郁了,和着泥土和鲜草的清香慢慢升腾而上。我移步去林子底下细瞧,在泥下两三尺的地方发现了一些花籽,这些花籽十分细小,比细米粒还要小上三分,颜色与泥相似,若不是其质地坚硬,我怕也发现不了。

  我藏了些花籽在袖袋里,又急忙把泥土推回去,待恢复原样,才拍了拍身上的泥灰,转身去殿门口继续守夜了。

  听见有人打开殿门,我被惊醒了,迷蒙着眼正要起身,却有人将袍子盖在我身上。我抬头看,秦秋雁正蹲下垂着头为我整理身上的袍子,见我醒了,便略带歉意地笑笑:“吵着姑娘了。”

  “我无事的,贵人如何了?”我忙问。

  “饶贵人已经止住了血,有所好转,你且宽心。”秦秋雁宽慰道。

  我听后松了口气,原本正要起身,此时便又缩回去了。秦秋雁见了轻笑了笑,起身要走,踏进林子又顿住了,回头来看了看殿中,眼神颇为复杂。我瞧着他,他注意到我后又敛了神色笑了笑,转身走了。

  此时已近五更,在过些时辰就快天亮了。我进殿瞧了瞧饶从凝,徐嬷嬷正在床前守着,我瞧徐嬷嬷面上虽略显疲态却无忧虑之色,想来似饶从凝已无大碍,虽转身将殿门轻轻合上,在外面守到天亮了。

  辰时采苓来接替我,我便得以回到小屋休息片刻。更衣时,我将床头暗匣里的绛紫绣袋拿出来,那时母亲在宫中时为我做的,上边还绣了几只幽兰。母亲素爱清淡,选的花色自然也是素简的。里边原本是母亲请南鹊山寺的住持未我求的符文,只是前段时间奔波辗转,绣袋破了,里面的符文自然也丢失了,我舍不得扔,前些时候才翻找出来缝缝补补。我将袖袋里的花籽拿出来,想放进母亲送我的绣袋里,才打开绣袋,便见里面有一串珠链。拿起来一瞧,才发现是几月前在南鹊山寺那晚,那冒失闯进竹居的人丢给我的,既是有救命之用,为防万一,我还是将它留了下来,还用绳索将原本的碎玉石头串起来,又加了些碎玉串成珠链。这样的碎玉珠链不怎么值钱,在宫里就算是浣衣宫女也是不愿佩戴这样看起来廉价的珠链,所以,这一来不会丢失,也不会被人悄悄拿了去,二来,便是怕有人看出这块碎玉石头的端倪,藏在众多碎玉之间,也难发现。

  我收了收心思,将花籽倒入绣袋中,又将绣袋放在暗匣中。才合上匣子,外边便有人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