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军刑
作者:庄潮生      更新:2022-04-30 18:26      字数:2449
  安顿好饶从凝,我便回了千丰殿。走到长廊转角处,见千丰殿殿门前立着一华服女子,那女子着了一身宽大的彩锦,青丝绾成堕云髻垂在后面。那女子正向殿门里说着什么,瞧着有些急切的模样,言语之间微微侧过身来,我见那女子小腹隆起,已然是怀有身孕。

  我想起张英风的事来,眼下能让人敢到千丰殿来求情的,便只有此事了。我不想沾惹是非,便转身要走。

  才提步身后便有人叫住我,“越西?”我听着这语中似有试探之意,似乎不大确定。我并未理会,仍要往回走。

  “越西!”那人唤住我,似乎是怕我离开而稍稍提高了声音,言语之中尽是急切。

  我回过身来,见来人确实是越妯。

  越妯走上前来,上下瞧了瞧我,道:“我听闻你受了太后的药,身子如何了?你才十六,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我无事的,叫你挂念了。”我微微笑道。

  越妯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又上上下下仔细地瞧了瞧我,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眼里突然闪过一丝期冀来。

  我觉着奇怪,她却突然跪下身子,道:“越西!姐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张家!将军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就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不曾想还是出了岔子,英风他绝不敢做出此等忤逆之举,将军他这般逾越,也是救子心切,你去求求世子,让世子给张家一条生路!”

  越妯说着,眼里不住地淌下泪来,顷刻就满面泪痕。

  我见她这般模样也是心疼,却只轻叹道:“这是陈国朝堂之事,那里是我能插手的?我只是个下等宫人罢了,哪里敢如此逾越?”

  “你不必瞒我,”越妯说着,似乎是怕我拒绝,攥紧了我的衣袖,“你外衣虽是着了下等宫人的衣裳,里衣却是极好的料子,宫中只有位及妃位才能用得上这般好的衣料,你若只是个下等宫人,又哪里能用得起?”

  我闻声一惊,那段时间我身子不好,胸口上出了细细密密的红疹来,若是碰着稍粗糙些的料子,身上的皮肤便要被磨破,连带着脓水也要浸出来。那段时日我实在是恼我这太过娇弱的皮肤,直到陈棠月将我的里衣换了料子,又将千丰殿重新置换了,我这才好些。

  若非越妯瞧出来,我还未曾注意过,往后若是出殿了,我倒是事事都要小心些。

  “越西!”越妯又唤我,抖了哭腔,“姐姐求求你…张家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将军上奏的文书都被尽数返还下来,姐姐求求你,去求求世子,让他放过张家吧!”

  越妯望着我,眼里不住地淌着泪,我怕她伤了身子,便只好道:“你且起身来,我答应你。”

  越妯闻声眼里霎时就鲜亮起来,又似乎怕我只是敷衍,又问道:“当真?”

  “当真!”我答她。

  越妯这才起身来,此时擦着泪又有些羞惭之意,道:“我这样失态,倒是让你见笑了…也让你为难了。”

  “你先回去吧,保重身子。”我瞧了瞧她隆起的小腹。

  她抚了抚小腹,脸上露出些欢喜的神色来,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神显出些灰败来,又怕被我察觉,很快便敛下神色来,终是冲我微微一笑道:“如此,我便不打扰了。”

  越妯转身走了,我瞧着她一个人走在长廊上,两边皆是高高的宫墙。

  张百林不惜赌上张家来保下张英风,应是未将越妯同她腹中的孩子放在心上。我瞧着她的背影,像只孤雁,实在是有些寂寥。

  我瞧着宫墙正出神,身后突然有人拿披风来裹住我,双手顺势就环在我的腰上。

  “怎么了?”身后传来陈棠月稍显清冷的声音。

  “无事的。”我道,双眼从宫墙上移开了,回头对着他笑了笑。

  趁着殿中无人来访,我小心地试探着问:“那张英风……你是当真要处死他么?”

  陈棠月笔墨未停,道:“你如何想起关心张家的事了?可是为了越妯?”

  我闻声默了默,陈棠月心思如何深,我想什么他自然知晓,如此,我便不瞒他,道:“越妯前几日来求你,被我撞见了,便又跪下求我…”

  陈棠月笑了笑,道:“你觉着这张英风该如何处置?”

  “前朝之事我不明白,”我道,怕这是他的试探,“如何处置自是由你来定夺。”

  “你觉着,两百杖刑如何?”陈棠月将墨一收,随手搁置在一旁。

  我闻声松了口气,保了命便好。

  “毕安。”陈棠月唤了一声,毕安闻声进到殿里来,躬身道:“殿下唤奴才何事?”

  “拿玉轴卷来。”陈棠月吩咐着,又重添了笔墨。

  毕安应声取来玉轴卷,仔仔细细地铺在案上。这么着就下旨意了?我蹙着眉头,心下觉着有些诧异。

  陈棠月将我拉过去,坐在他身边,又将添好的笔墨递给我,道:“既是你决定这样处置,这旨意便由你来写。”

  我听后愣了愣,不明白他是何意,堂堂一国世子的旨意,如何能叫一个宫人来写?纵然是从前声色犬马的父王,也绝不会糊涂到连写谕旨也借宫妃之手。

  陈棠月见我呆愣着,轻轻笑了笑,道:“若是我来执笔,这张英风便不止两百杖刑了。”

  我闻声便也不再呆愣了,接过笔墨便由着他念的在玉轴卷上一字一句地写下去,末了,我听他念道:“由上将军张百林亲执杖棍。”

  我闻声心下一颤,却不敢顿笔,将陈棠月所念全部写在玉轴卷上。

  写罢,我将笔墨搁置在一边,见他瞧着玉轴卷微微笑着,似乎是觉着写得很好,我便也瞧了一瞧,那玉轴卷上,字迹娟秀,笔墨也不重,一看便知是出自女子之手。我见过他的字,就如同他一般,清清瘦瘦的,着墨又十分有力,似松竹一般,字里行间都透着疏离清冷。

  莫不是,他是要张家记着我这个人情?我转过头去瞧他,他还瞧着那玉轴卷,见我回头来望着他,便微微笑道:“你写得很漂亮。”

  我越发猜不透他的心思,我知道他护我,可自从在秦州见过林泽,我便知晓,我同陈棠月之间,还隔着陈国和越国,他是陈国世子,我是越国公主,纵然眼下我不过一个亡国奴隶,又承着他的恩进了千丰殿,这身份到底是不会变的。我与子义,连同在越国的林家、江南秋氏,便全是承着他的恩而活。若是那一日他的恩没了,我连同越国,便是一同没入深渊了。

  额头渗出涔涔冷汗来,又怕陈棠月瞧出我神色有异,便别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