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胭脂瘦
作者:庄潮生      更新:2022-04-30 18:26      字数:2165
  那谕旨送到张家的第三日,我便听闻张百林在张家前院亲执杖刑,魏妤前去监察。魏妤背后是东宫,魏妤去了张家,便如世子驾临张家,张家上下自然是不敢怠慢。

  我听闻张百林亲执杖棍,杖杖落到实处,在五十杖时,张英风下身已是皮开肉绽,到了一百时,张英风身子下部已是血肉模糊,几乎昏死过去,张百林见状又拿来冷水兜头淋下,逼迫张英风醒过神来继续受刑。

  两百杖刑行毕,张英风已去了大半条命,脑袋垂着。宛如垂死的猫,再无张牙舞爪的姿态来。

  我听见魏妤说起此事时,心下觉着奇怪,张百林先前为了这个儿子,能在陈棠月跟前说出这般忤逆之言,又频频做出逾越之举,如今执杖又为何这般狠心?但稍稍一想,心里便明了几分,张英风原是死罪难逃,张家不受牵连已是大幸,张百林又火上浇油,陈棠月原本就不想因着张英风发落张家,此时越妯求情,陈棠月便顺水推舟,借我之手受了张家的人情。张百林在陈国朝堂几十载,如何能不明白,既是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必是杖杖及骨,这才是该有的请罪之态。

  魏妤问及张英风往后该如何处置,毕竟张百林在朝中尚有一席之地,又是牵制虞氏势力之中,最强有力的一支。

  陈棠月闻声默了默,道:“若是伤好了,官复原职,遣回秦州吧。”

  陈棠月此举,便是东宫同张家要重归于好之意,给了张家一个台阶下,往后张家在众朝臣之间也不必太难看。只是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张英风还是秦州元帅,只是经此军刑,后半生怕是连行走都异常艰难,如何能再带兵杀敌,陈棠月这是将张英风手中握着的实权给卸了,而张家已承了陈棠月的不杀之恩,自然不敢多言。

  我越发觉着,这是陈棠月早已布好的局,等着张英风入网。秦州这一步棋,一来让虞氏因东宫放出的在秦州发现虞氏耳目的风声,专注于与东宫周旋,而无暇顾及其它,拖慢了虞氏原有计划,又从虞氏嘴下保全了萧路遥,二来,在无形之中卸了张英风的实权,有借此举威慑朝堂,令张家不敢再有逾越之举,三则是令吴国同虞氏生出嫌隙来,往后若是虞氏再要与吴国合谋,怕是双方都要多三分猜忌。

  思及此,我越发觉着陈棠月心思深沉,又越发恐惧,林泽已表明林家反叛之心,若是叫陈棠月察觉了,林家的下场只会比张家更难看。

  魏妤领了旨意便出殿去了,从始至终未朝我瞧过一眼。我想着为臣者,该是时刻明了主子的心思,为人为事,都该在主子的心思之内,如此,君臣才可长久。只是眼下我又该是何种身份?我同他,如何才能长久?

  午后我陪着陈棠月小憩了片刻,他卧躺在床榻上,连束发的青玉簪子都未取下,我见他长发有些散乱,想着总归是要为他束发的,又怕那青玉簪子再牵扯散乱的发丝,便索性将青玉簪给取下来。他原本是合着双眸的,此时睁开双眼望着我,见我手中握着他的青玉簪子,微微笑了笑,也伸手来将我发髻处绾发的银簪取下来,我躲闪不及,青丝一下便散乱着垂落下来,有几缕落在他面上,他也不伸手拨开。我伸手去将青丝给绾到一边,回过头时见他正望着我,眼里似乎有明媚的东西渐渐升腾而上。我心里暗叫不好,还未出声他便已撑起身子吻了过来,又握着我的肩让我轻轻仰躺在床榻上。

  “一会儿毕安该叫你起了。”我见着他眼里似是放进了揉碎的春光,很是炫目,似乎就要搅乱我的魂魄来。

  “不急,日色还长。”他说着,似乎已是呢喃之音。我再往后还不及出口的话,便全然被吞没在他的春光里。我担忧饶从凝的身子,虽说秦秋雁已言明饶从凝已是回天乏术,却仍旧期盼着秦秋雁能叫她多度过几个春夏。这人间她才走了近三十载,如何能这么早早的就归了九重天?

  趁着陈棠月在前殿面见朝臣的功夫,我从后院绕到了芳华殿。

  说来奇怪,前几日我在千丰殿中信步时,见着千丰殿后院有条废弃的小道。原本那后院里只种了一棵硕大的梧桐老树,此时正枝繁叶茂着,很有精神,只是这院中再无别物,又宽阔非常,倒显得有些荒芜了。我原本想着此处清净才进到这后院里,只是才绕过梧桐树,便见着背后宫墙斑驳,墙上藤蔓丛生。我恍然想到野宫后院的那条备藤蔓遮掩的小道来,便试探地走进些,仔细瞧了瞧,却见着藤蔓间隙之间别有风景,待我拨开藤蔓,见藤蔓后面确实显出青石小道来。

  那条小道径直通往芳华殿的后院,我突然想起前几日采苓说的胡话来,她言东宫世子同芳华殿有些旧情。我本就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此时因着陈棠月说千丰殿外不太平,我便择了这条荒无人烟的青石小道。

  采苓打开后院殿门,见着是我微微有些讶异,领着我进到内殿。我见一路少有人影,便随口问道:“这芳华殿好生寂寥,从前的宫人都去哪儿了?”

  采苓闻声身子一顿,别有用意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不顾念芳华殿了,有这关心宫人的心思,不如到世子殿下跟前去说说,我们家贵人也不至于落得这般模样。”

  我听着这话中略有讽刺之意,我记着彼时芳华殿的采苓,还是个心思简单,言语直率的小宫人,怎么我一入了千丰殿,对着我便是这等模样。我想着,约莫是同陈棠月有些关系,只是这陈棠月同芳华殿从前又如何交情,我并不知晓,若是贸然去问了陈棠月,也大有可能问出些无关于我的陈年旧事来,我是不愿牵扯进东宫同芳华殿之间的是是非非的。

  进到前院,我又见着那些梅花树了,此时觉着,自地下蔓延开来的香气越发浓郁,仿佛裹着无数寒气向我袭来。我觉着有些冷,紧了紧身上的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