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梦里人
作者:庄潮生      更新:2022-04-30 18:26      字数:2512
  已是七月初了,芳华殿里仍点着暖炉,我进到殿里,觉着有些闷热。

  饶从凝仍是半阖着眼倚在床头,似乎不愿躺在床榻上,又没有气力站起身来,只好斜斜地倚在床头。我见她这般虚弱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心疼。

  “贵人,越西姑娘来了,”采苓轻声唤着,待饶从凝睁开双眸,采苓又回身来瞧了我一眼,添了一句,“是从后院无香小径来的。”

  饶从凝闻声似是觉着诧异,费力撑起了身子,问着采苓:“当真是从无香小径来的?”

  “当真是呢,奴婢不会记差了。”采苓说着,见饶从凝歪斜着身子,无骨一般,赶忙去扶。

  饶从凝瞧着我,眼睛里似乎露出了什么情绪来,我还未来得及细瞧,她便敛下眸子,再抬眼看我时,又是那般温温弱弱的模样,眼里仍旧是温和,只是我瞧着,那眸子有些泛空,显出些颓色。

  我隐隐觉着这芳华殿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如迷惑人的浓雾一般,渐渐向我袭来,就要将我吞噬了。

  “采苓,你扶我到那边斜榻上去,我想瞧瞧匣子里的书信。”饶从凝突然开口道。

  采苓应声上前去,我瞧着饶从凝的身子实在是虚弱,便上前去搭把手。饶从凝见我上前来笑了笑,握紧了我的手。

  采苓将斜榻边的焚香炉燃上香,便受了饶从凝的命出殿去了。饶从凝斜倚在榻上,左手捻开信纸来,我瞧着那信上写着“吾姐亲启”,又想起采苓曾言饶从凝曾有一个至亲姐妹,只是早早夭折了,还嘱咐我万不可在饶从凝跟前提起此事。

  “你喜欢海棠么?”饶从凝开口问我。

  陈宫里处处皆是海棠,我从前曾听人说起过,陈王偏爱海棠,甚至连将士襟前都绣着海棠。只是这么听饶从凝无端提起,我倒觉着有些奇怪了。

  “谈不上喜欢,只是不讨厌罢了。”我答着,又忽然想起千丰殿院前有一片雪白的海棠树,不似一般春花那样娇艳,又不显媚俗,我瞧着倒很是喜欢。

  “先王后喜爱海棠,只可惜当年陈宫所见之处,皆是由各地专人养植进宫的名贵花草,海棠这等俗物,自然是入不了陈宫的。”饶从凝柔声说着,如同从前我在芳华殿时,她与我念起那些志怪戏文,也是这般柔声细语,只是读到那些并非花满月盈的结局时,会默上一阵,似是在哀叹。

  “后来先王后病殁,王上这才将陈宫处处皆种上海棠,”饶从凝顿了顿,似有喟叹之意,“只是这先王后已驾鹤西去,这满宫的海棠也不知有谁来赏,叫王上见着这满宫的盛春之色,哀思去不了,倒是平白又添了几分。”

  我听着饶从凝说着,并不言语。焚香炉上的青烟减了几缕,我伸手去掀开焚香炉,又添了一些香。

  “你知晓这先王后便是当今世子的母亲吧。”饶从凝说着,似是不经意地提起一般。

  我顿了顿,添完了香又将手缩了回来。我确实不知陈棠月的母亲便是陈国先王后,也确实不知这陈宫满宫的海棠是这般由来,我甚至从未了解过,他在陈宫的那十四年是如何度过的,听饶从凝这么说起,想来陈棠月这“棠”字便是这般来的。

  “舍妹也甚是偏爱海棠,”饶从凝又开口,“后来去到越国,还常常写信,道很是想念陈宫的海棠呢。”

  饶从凝说着,眉眼都轻轻蹙了起来,似是有无限哀思。我想起采苓曾言,饶从凝曾有一至亲姐妹,因与哪个王子有染而被迁至别国去了,见着她这般模样,想开口说些宽慰的话来,才开口便回过神来,她方才说的,可是越国?

  陈国战败时只送过一个美人来,那便是容华夫人!

  我心下一惊,竟呆愣住了,我知晓那容华夫人是陈王送到越国去的,却不曾想,那容华夫人竟是饶从凝的至亲姐妹。

  饶从凝似乎未注意到我一般,将红木匣子里存着的书信一封一封地拆开来,又细细地瞧着,不时启唇念着,似是有无限哀婉。

  “亲亲吾姐:此去一年,不知近来身子还无恙?早春回暖,还望吾姐保重。我在这越宫日日都觉着冷,手也冷,心也冷。越宫这春色独独缺了海棠,真是让人觉着遗憾……我越发想念陈宫了,不知何时才能见着如那夜的海棠和月……也不知何时能盼着暖春回来!阿妩敬上……”

  “阿妩,阿妩……”饶从凝呢喃着,凝眸瞧着信纸。

  阿妩……阿妩?

  我的心霎时就慌乱起来,没有缘由地,就这么紧张起来。阿妩?我想起长乐殿的阿无了,长乐殿的阿无,那是我的阿无!

  我越发慌乱起来,起身欲走,饶从凝却突然拉住我的手,近乎哀求地说着:“阿妩,不要丢下姐姐…不要丢下姐姐一人在这陈宫里!”

  我回头去瞧,只见饶从凝满面泪痕,迷蒙着双眼瞧着我,正苦苦哀求着。我见她眸中满是凄婉和哀情,倒不像是装出来的模样,想来是她已病入膏肓,对妹妹的思念又太甚,恍惚之下,将我错认为妹妹了。

  我顿了顿,还是将手抽了出来,转身便要走,还未迈出一步,饶从凝就拉扯住我的衣袖,似乎哭了起来,又因着身子弱,哭声都是细柔的,很是让人心疼。

  此时我却无力再去顾及她了,我已然在朦胧之中明白了什么,可我不想去理会那些东西,我很怕,我隐隐觉着,我若是见到了,知晓了那些事情,我的阿无便不是我的了,我便不能陪在陈棠月身边了。

  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我想着,便用了些气力,要将衣袖拉回来,可饶从凝却不放手,一拉一扯间,我的衣襟襟口被拉扯开来,有什么东西从怀中掉落下来。

  是母亲的绣袋。我慌乱地捡起绣袋来,绣袋上边因着破旧被扯开了,那串碎玉珠子掉落下来。

  “是阿妩的珠子。”饶从凝惊叫着,放开我的衣袖,赶忙上前捡起来,似乎很是欢喜,拿在手上细细瞧着。

  我知道她说的“阿妩”不是我的“阿无”。我有些呆愣了,有些恍惚。

  那碎玉珠子,是竹居里那人给我的,那人便是陈棠月。长乐殿里,阿无手上也有串碎玉珠子,因着上边有个“无”字,由此,长乐殿有了阿无。

  从前我从未细瞧过,那“无”字,原本是“妩”,是我瞧错了,才将阿妩错认成了阿无。

  原来我的阿无,从来就不曾有过么?

  我突然觉着有些可笑了,原来我心心念念的阿无,我那样喜欢着的阿无,从来就不曾有过么?那长乐殿里的人,又是谁呢?

  是梦吧。我想我有些恍惚了,饶从凝那似哭似笑的声音我已渐渐听不见了。我呆愣着,握紧了母亲的绣袋,将衣襟整理妥当,又理了理原本未乱头发,出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