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惊雷
作者:庄潮生      更新:2022-04-30 18:26      字数:2656
  我独自走在长长的游廊上,不知要去何处,也似乎忘记了这是何处。七月末了,海棠花都已凋谢殆尽,这两边的宫墙无海棠缀饰,显得很是寂寥。

  我恍惚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身后有人唤我“越西”。

  我回过神来,见那人正是乐阳,她仍旧着了紫色的粗布衣裳,怀里抱着木桶,想来是随许嬷嬷来送洗净的衣物。

  几月不见,乐阳随仍是瘦削,却显得有精神了些,手臂上也未见鞭伤,她能随许嬷嬷出野宫来,想来是在野宫好过了些。

  乐阳见我回过身来,上下扫了我一眼,冷笑道:“听闻你入了千丰殿,怎么还是个下等宫人,连侍妾都算不上么?”

  我听着乐阳满是讽刺的话,沉默着,并未作声。

  许是见我不应,乐阳的眼神越发狠戾起来,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霎时就敛了神色,只微微笑着。

  我觉着那笑仿佛是淬了毒的刀,此时正朝着我的胸口,似乎随时都要刺进心口来。

  “你果真是爱慕陈世子的么?”她突然说道。

  我心下一惊,身子竟有些微微发颤,我知晓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不能再立在乐阳跟前,那把淬了毒的刀就要刺进心口来了。可那双脚如何也动不了,我像那庙会上的木偶娃娃,正被人提着线,而现在那牵扯着我双脚的线断了。

  “你知晓庄妩么?”乐阳问着,笑得更开了,“哦——就是那容华夫人,你见过的。”

  “我不知晓,你不要再说了!”我近乎崩溃地说着,声音有些发颤,我终于动了动身子,转身要走。

  “我知晓你爱慕陈世子,我也知晓你在长乐殿的近身宫婢就是陈世子!”乐阳说着,稍稍提高了些声音,仿佛茶楼小铺里的说书人,见着客人听得无趣要走,便抬高了声音。

  我霎时就顿住了身子。

  我知晓今日是走不了了,心口有些痛,似乎是细细密密的针正往心口扎着。我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暗了,像是要落雨了。我有些害怕惊雷呢,这暗云底下的,不知是雨,还是雷。

  乐阳笑得很欢快,仿佛正说着什么让人十分欢喜的事情。

  “你知晓么?那陈世子曾为庄妩描过一张画像,那庄妩着了件红衣,正立在海棠花树下,这一红一白,把那庄妩都衬得如同天上的神女一般,十分漂亮,你可知晓那海棠花是哪处的么?”乐阳问我,“你该见过的,正是千丰殿那片雪白的海棠花树呢。”

  “你住嘴!”我拿双手捂住耳朵,把头埋得低低的。我眼前仿佛已看见了陈棠月同庄妩在那片海棠花树下相互依偎缠绵的景象。心口有些痛,像是被利刃刺透了。

  “你可知晓我是如何发现的?是你那近身宫婢的寝房里!我听闻你还将那宫婢带进了你的寝殿与你同寝,我越国堂堂的公主承阳,可真是好生厉害,全然不顾贞洁呢!”

  “听闻你进了千丰殿,是挺过了长虞太后的试药?那药性真是烈呀,我听闻挺不过的都是五脏腐烂,吐血而死,挺过的,似乎也活不长久呢……那陈世子可真是心疼你,宁愿让你白白折了数十年的受命,也不愿见你在陈宫中安安稳稳地活着,即便是做那最下等的宫人!”

  我颤抖着身子,缓缓蹲下身来。仿佛从地底下生出了细细密密的网,缠住我的双脚,进而又缠住我的整个身子,就要将我拖入地底的深渊里。

  “你以为那陈世子为何回陈国不到两年就急着攻越?”乐阳受了笑,脸上显出极其怨恨的表情来,“因为你母亲将那庄妩害死了!他是为着庄妩才向越国报复!若非你母亲,若非…若非你们母女如此侮辱他,让他在长乐殿做一个宫婢,这等比成为阉人还侮辱人的事,他如何会这么报复越国!”

  “你胡说!”我哭叫着,几乎说不出话来,“越国本就是气数已尽……”

  “气数已尽?若非陈世子两年之内就攻下越国,我越国还能撑上五六载,是你们母女害得越国亡了国!是你们毁了我!”

  我觉着累了,似乎连呼吸都是断断续续的,却仍旧抖着哭腔反驳她:“就算他不攻越国,不出五年,吴国也会攻进越国来……”

  “那时我早嫁到吴国去了,越国如何又与我何干?”乐阳讥讽道。

  我呆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她竟然从未将自己同越国命脉联系在一起。

  “你只需记着,是你同你母亲害得越国亡了国,我要你夜夜都不得安眠,日日都要为着万千百姓忏悔!”乐阳几乎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吐出这番话来。

  我知晓她是恨极了,也恍然明白,为何从前她要那般怨恨我。

  真是可笑,一个一心要嫁到别国的公主,竟说出“为着万千百姓”的话来。

  “乐阳!”游廊那边有人在唤,我抬头望着,是许久不见的越靖婉。

  乐阳闻声似是受惊了一般,顿了顿,却又立刻回过神来,仿佛是怕被耽搁了,语调急促地道:“你以为是你救了那陈世子么,我告诉你,是……”

  “啪!”乐阳止了声。越靖婉上前来,一巴掌扇在乐阳的脸上,“你在野宫已经丢了一次命了,你是想再丢了命不成?”

  “我…是承阳…”乐阳话未尽,越靖婉又是兜头一巴掌。

  “滚回去!”越靖婉厉声喝道。

  乐阳再说不出话来,提了木桶便转身往回走,才迈了两步,却又顿住了身子,回头微微一笑,很是阴冷,道:“承阳,你可输得真难看!”说罢,便转身走了,再不回头。

  越靖婉回头来看我,我想我的眼神很是散乱,让越靖婉久久说不出话来。

  “多谢你在野宫救了乐阳…舍妹一命,若非你伸手搭救,乐阳或就死于那许嬷嬷的毒打之下。”末了,越靖婉才道。

  “无事的。”我启唇道,声音有些无力,像是从前太傅叫我背书那般,我启唇念着每一个字,全然不知自己在说着什么。

  “眼下乐阳已完全离了太后的耳目,你因着那试药…”越靖婉顿了顿,“长虞太后的耳目也少了许多,如今就我还在她跟前侍奉着,你与乐阳若是无事,便不要与我来往,以免再次惹祸上身……”

  我见着越靖婉双唇一开一合,却全然不知她在说些什么,脑袋里似乎被阵阵惊雷充斥着,又似乎什么声音也听不见,我有些茫然。

  越靖婉终于不再开口了,她瞧着我,眼里露出些忧虑之色来。

  我抬头看了看天,阴云沉沉,有几滴雨落了下来,砸到我脸上,又顺着脸颊滑落下去。

  兜兜转转,我又绕回了千丰殿。我见着院前那一片海棠花树,突然想起我曾在陈棠月的书房架子上,见到过一幅人像画,画中那女子也着了绯红的衣裳。我发疯了似的跑回殿里,在架子上不停翻找着,架子上的书尽数散乱下来,在地上横斜一片。

  我终是在最末的位置找到了那幅人像画。许是毕安为了不让人察觉,将那画卷拿书掩了起来。

  我握着那幅画卷,心跳得很快,手指有些发白,沉默良久,终是轻呼了一口气,将那卷轴缓缓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