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雷雨之前
作者:庄潮生      更新:2022-04-30 18:26      字数:2288
  天上响了一身惊雷,似乎是要将睡梦中的人惊醒了一般,震得人心一颤,接着,大颗大颗的雨珠如珠帘一般顷刻就将我淹没。

  我在殿外边茫然走着,如同游魂似的。落了大雨,九转长廊上也不见半个人影,我觉着那阵阵惊雷都离得我好远。

  不知不觉,我竟走到了野宫外的后山上,仿佛只有此处才能让我心安。我缓步走到那夜与秦秋雁相伴而坐的崖前。我见到远方连绵的青山和山下横斜的城墙,突然开始想念起长乐殿来。我想念母亲宽大的袖口,想念阿琼姑姑做的羹汤,我还想念苏见青,即便是他又要叫我去背那繁复的文章,去听那听不完的大道理,我也再不恼他了。

  青山的那边…就是长乐殿吧。我这么想着,身子似乎都快要飘荡起来,仿佛就要化作游魂飘到青山那边去。

  “越西姑娘!”有人在唤我。我听着他的声音,觉着很是熟悉,却又记不起在何处见过、听过。

  “越西姑娘!”那人的声音越发急切,似乎正往我这边来。

  我回过身去,那人正朝着我这边来,被雨幕遮住的容颜渐渐清晰起来。

  是秦秋雁。

  “越西姑娘!”秦秋雁又唤我,眼里露出些讶异的神色来。我见他披着蓑衣,身后还背着采药的竹篓,想来又是到后山来寻药草来了。

  “这雨落得大,越西姑娘快些回去吧。”秦秋雁嘱咐我,却又不言及其它,如同那天晚上,不问及我出现在此的缘由,只叫我快些回去。

  我微微笑了笑,道:“我想念此处的景致了,故来瞧瞧。”

  秦秋雁愣了愣,又瞧了瞧我的神色,道:“这景致总归是不会变的,姑娘改日再来赏,这雨落得急,姑娘身子不好,若是给耽搁了,又要落下病根来。”

  我从前便觉着,这秦秋雁同陈宫的人不同。陈宫众人,从长虞太后到野宫宫人,所有人无不在这宫里周旋,而唯有秦秋雁,身在此处,却不沾染半点陈宫的风尘来,仿佛身在此间,魂却在此之外。

  他曾说他自九江郡来,我想,大概他的魂在九江郡吧。

  “这景致是无错的,只是这雨落得不是时候。”我笑答。

  秦秋雁沉默了片刻,将身上披着的蓑衣取下,倾身过来为我披上。秦秋雁着了一身单薄的暗青长袍,瞬时就被雨渲染长暗黑的颜色。他护着竹篓里的药草,道:“这雨既是落得不是时候,姑娘就不必等着这雨歇了,若是因着这雨伤了心,便是再好的汤药也换不回姑娘的身子了。”

  秦秋雁说着,又驻足了片刻似是在瞧着我的神色。我笑了笑,微微颔首,秦秋雁见状便也轻笑了笑,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我无神地瞧着这雨落地上,脑中突然就想起那晚在秦州时林泽说的话来,我那时同他说,林岑不是陈棠月杀的,我叫他放下,我叫他做陈国的臣子,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如今想来,着实是太可笑了。

  原来陈棠月竟是为庄妩才攻下越国,他同我哪有什么情谊,他又哪里是念着情谊才放过了我与子义。我原是觉着,母亲和子义,林家和江南秋氏,越靖婉和乐阳,我们这些从那场焚宫大火中侥幸苟活下来的人,皆是承着他的恩而活着,如今想来,哪里是承着恩了。他做了我七年近身宫婢,如今我也成了他千丰殿的下等宫人。

  我害怕起来,眼下我似乎是站在悬崖边上,而陈棠月,就在那深渊底下看着我,等着我坠入地底。

  心骤然凉了下去。我突然想起林泽说的计划来,陈王…若是陈王突然暴毙,不止东宫,连同虞氏一族也会预料不及,那长虞太后拖了陈王九年是为何?怕也是没有全然把握与东宫抗衡,若是陈王突然暴毙,陈国上下确实会乱上一阵。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陷进皮肉。总归是只剩下十余年了,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林家和江南秋氏,同我一起落入深渊去。

  雨停歇了,惊雷却还在阵阵闷响。我觉着心口疼极了,像是坠着一块尖利的石头,不住拉扯着。脑中恍惚起来,远方的青山出现了些许重影,我想转身回走,才回过身,眼前便迅速地昏暗下去。

  醒来时,我仍是在千丰殿里。床榻宽阔了不少,垂落的床帏上还绣着繁复的暗纹。此处是陈棠月的寝殿了。

  我睁开眼睛,看着头顶上层层叠叠的帷幔,有些呆愣了。

  殿门不一会儿就开了,有人绕过屏风走到床榻前,掀开了帷幔。

  是陈棠月。他今日仍是着了淡青的长袍,长发仍是简单绾起,面上显出些清冷来,瞧着我,眸中露出些担忧之色。

  “怎么跑到后山去了?”陈棠月问着,又伸出手来探了探我额头的温度。

  我侧过头去,躲开他伸过来的手。我终是察觉出他的可怖来,我从前似乎从未想过他为何要在短短两年之内就攻下越国,甚至还觉着,由他来攻下越国,林家和江南秋氏,连同燕云能不受灭门之灾,乃是大幸。如今想来,他若只是想要亡了越国,覆灭越王室,将越国各方势力全部打散即可,又因着这各方势力本就相互对立,互相牵制,他几乎不必费什么功夫。他根本就没有攻占越国的心思,也本就没有为着陈国开疆沃土,他只是要越王室覆灭罢了,由此才迫不及待地出兵,一年攻破关都之口,三月之内就攻占越宫,清理朝臣,草草立了娄岐南之子为越新王,又将林甫封作摄政王,两家恩怨已久,就算有反心也只会先吞没对方,届时两败俱伤,谁又有能耐抵得住陈国兵马?

  一个不为开疆沃土的世子,如此急切地出兵攻越,且又收拾地如此潦草是为何?他本就是为报复罢了。

  我开始相信乐阳的话来。那幅人像画我仔细瞧过了,雪白的海棠只寥寥添了几笔,人像却绘得栩栩如生,连庄妩的眉眼之间都透出缠绵的爱意来,若非心上人执笔,又哪里有这般柔情,若非执笔为心上人,又哪里绘得出这眉眼之间的柔情。

  想起来,我也曾为阿无描过一幅人像,我那时问他学过哪种画,可绘过人像,他默了默,言不会。

  想来,想来实在是可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