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引路
作者:庄潮生      更新:2022-04-30 18:26      字数:2329
  自我那日闯入书房去,说了那些忤逆的话来,陈棠月连着这几日都没有理会我。我似乎又成了一个普通的下等宫人,只是每日仍陪着陈棠月在书房里处理政事,夜里仍是睡着陈棠月的寝殿的,而陈棠月这几日都宿在书房里。

  我又开始睡不安稳,夜里常在梦里听到些古怪的声音,有时是那日京都屠城之时,百姓向着我的哭嚎,有时,又是林岑的恸哭,有时,又是母亲的呢喃之音。我有些不安,午夜梦回之时,我常常能见着窗棂下满地铺散的白月光,觉着清冷至极。

  自那次探视之后,陈棠月便再未踏足曦和殿。只是陈王身子不好,毕安又到陈棠月跟前说了几次陈王近况,大多是呕血或是嗜睡,想来,陈王已是时日无多了。

  我从书房出来,穿过那片海棠花树,到院门时见着毕安正吩咐些什么,我听着,似乎是去曦和殿瞧瞧陈王,又呈着些名贵的补药。毕安吩咐完了便进了院门,在院门前瞧见了我,淡淡笑了笑,便穿过海棠花树进了书房去。

  那宫人呈着东西就要往曦和殿去,我叫住他,是个小太监,十六七岁的模样,瞧着我的样子有些紧张。

  “我有些闷,你把东西给我吧,我正好找个借口出去走走。”我道。

  那小宫人闻声有些迟疑,往院子里便瞧了瞧。

  “你便是去同安公公说也是一样的,只是安公公此时正在世子跟前侍奉着,贸然去叨扰倒不好了。”我见他神色游移,便搬出陈棠月来,那小宫人一听果然将东西都交给我了。

  “那就劳烦…”他似乎不知该如何称呼额我,“劳烦姑娘了。”

  程汝山将我带来的东西简单地翻查了一遍,便要遣我离开,我道:“程公公可是不知,世子殿下十分挂念王上,却又政事繁忙,故遣奴婢来瞧瞧,奴婢要进到内殿瞧一瞧王上,回去才好回复世子。”

  程汝山上下扫了我一眼,许是见我这些天都跟着陈棠月到曦和殿来,故没怎么设防,微微一点头,便允我进殿去了。

  曦和殿里仍旧毫无生气,我进到殿里时,杜芳兰正带着奉药的宫人在床榻前候着,殿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久久不散。

  我缓步上前去,瞧着陈王半倚在床头,那奉药的宫人正背对着我端着小瓷碗喂陈王喝药。杜芳兰则坐在一旁的红木椅上,悠闲地品着茶。

  我走上前去,将怀中的龙纹佩玉拿出来,小心地藏在那奉药宫人垂落的下袍里,便默默地退出殿来。出殿时,程汝山仔细瞧了瞧内殿,觉着没什么动静,又上下扫了我一眼,便再不作声了。

  我远远地立在檐前,不一会儿,便见着陈王脚步蹒跚地从曦和殿里走出来,程汝山赶忙山前搀扶,又向着跟着出殿来的杜芳兰急切地说着什么,杜芳兰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而那奉药宫人,早已吓得抖着身子,似是害怕极了的模样。

  陈王手里拿着的正是那龙纹佩玉。我想得没错,陈王果然识得那龙纹佩玉。那日在曦和殿里,陈王那般乞求陈棠月放过陈嗣,见着陈嗣的龙纹佩玉就应知晓陈嗣此时就在王宫,我见陈嗣是十分珍视这佩玉的,若非亲近之人,是不会轻易地能将这龙纹佩玉拿了去,此时无端出现在陈王面前,陈王只会猜测陈嗣遭逢不测,而不会另作他想。

  我突然明白那楚红伶为何将这龙纹玉佩给我了,他怕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那日国宴上,陈嗣嚷嚷着要陈王出来,整个殿上,只有陈嗣一人不知陈王已卧病多年,还当陈王主政,不知朝堂已易了主。那日陈嗣去曦和殿,被一句“王上已歇息了”给匆匆打发了,这陈嗣与陈王,应是许久未见了。

  我记得四年前,陈嗣还受着陈国百姓拥戴,还是苏见青口中的贤德之才,陈王怕是不知如今的和敬王陈嗣,是如何模样。

  程汝山匆匆唤来御辇,将陈王小心地扶上撵轿,便招呼着宫人往千丰殿去。我便也从小路匆匆回了千丰殿去。

  回到书房,陈棠月还坐在案前批着上表的文书。见到我来了,倒是没出声,只是眼神温和了些,将满身清冷尽退了去。

  我知晓陈王的御辇快来了,心跳得越发剧烈,一阵阵不安涌上来,让我额头渗出涔涔冷汗。

  “怎么了?”陈棠月瞧出我的异色来,“可是身子不适?”

  我闻声竟被惊得颤了颤,但随即就冷静下来,含糊道:“无事的。”心里却紧绷着一根弦,只盼着他不要再开口问话。

  陈棠月却又道:“这几日你总不愿说话,可是为着什么事在恼我…”

  陈棠月话未尽,毕安却已匆匆进殿来,神色有异,道:“殿下,王上到千丰殿来了…”

  陈棠月闻声似乎是知晓陈王是为陈嗣而来,起身往外走,道:“将去襄琅阁的路封锁了,务必让王上见不到和敬王。”

  “是。”毕安受了命便应声出殿去了。我则跟在陈棠月身后,随他到前院去接见陈王。

  殿门打开,远远地便见这那簇拥在众多宫人之间,泛着金光的御辇。临近千丰殿,程汝山便让抬着御辇的宫人放下撵轿来。

  陈王斜倚在撵轿上,十分虚弱的样子,那枯瘦的面容在白日下更显耄耋之态。

  “儿臣拜见父王。”陈棠月从容道。

  陈王闻声却像熟睡中的人被惊醒了一般,一下便坐起身子,向着陈棠月道:“嗣儿可是在你这里?”

  “和敬王应是在父王赐给他的宅子里,怎么会在千丰殿?”陈棠月淡淡道。

  “你这是恼我给了他一座央都城里的宅子?棠月,你若是未起杀心,我又如何能将他安置在央都,待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陈王说着,似乎又没了气力,咳嗽了几声,便长吟着瘫软在撵轿上。

  陈棠月此时却未答话,脸上已渐渐布上了寒气,淡淡道:“王上身子虚弱,还不送王上回曦禾殿去?”

  世子下了令,宫人不敢不从,当即就要抬起御辇。陈王却用尽了起了坐起身子,大声喝道:“谁敢!”

  宫人们一惊,便不敢妄动了。陈王终究是一国的君王,此时虽已是耄耋之态,却仍有帝王威仪。

  场面一时僵冷至极,我瞧着这般情景,心下涌上不安来,只盼着陈王能尽快回曦和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