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亡命之所
作者:庄潮生      更新:2022-04-30 18:27      字数:2464
  庄释走后不久,秦秋雁又将我秘密送至旧草堂。原本我想等着风波稍静了便动身前去嘉陵。我隐隐有种不安,若是无我,以秦秋雁的城府应付庄释应是绰绰有余,但若是我在秦家,或许会给秦秋雁添麻烦。

  只是近些天那孙洪珠不知怎么了,秦秋雁前脚才将庄释应付出门,孙洪珠后脚便将庄释又引了回来,秦秋雁很是头疼。

  我觉着那庄释许是瞧出了些许端倪来。

  我原本打算再等等,必要保证万无一失才好。只是快近除夕了,这庄释还未动身回央都,我有些着急了。

  秦秋雁却宽慰我,已近除夕了,陈王宫有除夕宫宴,要五品以上的京官全部到宴,那庄释定是要去赴宴的。

  我听后仍是觉着心下难安,竟又开始梦见那些恼人是人和事来,有时午夜梦回,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直至某天,秦秋雁与我说起,今早集市上,有人曾问起我的名字“越西”。听秦秋雁说,那是个瘦削的女子,五官很是平淡,个子稍高,说话的声音有些沉,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我闻声惊得猛的站起,那是马辛!陈棠月寻到这里来了!我想说什么,才刚刚开口,眼前就突然一片混沌,很快就昏暗下去。

  再醒来时,我见头顶是秃秃的房梁,一旁小小的窗上拿薄薄的纸糊上,尚能遮风。

  此处是旧草堂。

  秦秋雁正坐在一旁的矮凳上,见我醒了,便过来瞧了瞧。

  我见他眼中情绪复杂,觉着奇怪,问道:“怎么了?”

  秦秋雁默了默,道:“你有孕了,已经三月。”

  我闻声一惊,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早前受了太后的药,已是至寒之躯,如今有孕,若是不加以休养调理,恐怕这胎儿难以熬过五月…”

  “我明白了,”我道,“劳烦秦先生了。”

  秦秋雁闻声微微笑了笑,道:“乐意之极,”又换做轻松的口气,“总归我从前也未你调了不少药,该是习惯了。”

  秦秋雁又说了些宽慰的话,便起身匆匆走了。秦家近日不大太平,秦秋雁眼下应是诸事缠身,却能抽出空来将我送至旧草堂,我很是感激。

  我抬手抚了抚小腹,一时间心下五味杂陈。我不愿这孩子落在宫闱中,半点都不愿!我不愿他从小就受着那么多名号,那么多规矩,那么多束缚,艰难生长,我希望他更自由一些,日后从官为政也好,四处经商也罢,即便做个乡野村夫,我想,他总归要自由一些。

  是以,这腹中的孩子让我更加坚定了离宫之心,待身子好一些,我便要即刻回到嘉陵。

  秦秋雁又断断续续送了些药来,连日常的吃食都要亲自安排。我总是怕他受人闲话,他却似乎毫不在意的模样,直言道:“与我何干?”

  今日是除夕了。十二月中旬时落了一场雪,这是第二次。这雪来的异常凶猛,午时刚过落了些许细沫般的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竟换做了鹅毛大雪,纷纷洒洒,顷刻之间就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连行走都有些困难。

  今日是除夕,旧草堂的孩子们都回家去团聚去了,这空荡荡的草堂便只剩下我一个人。那隔壁的小丫头想叫我去她家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饭,却被平日里虎头虎脑的二毛给拉住了,道:“月先生是要与秋雁哥哥一同吃饭的,哪里会去你家吃?”

  我见那小丫头脸涨得红红的,瘪着嘴,很是委屈的样子。

  那二毛见状有些无措,慌忙道:“我说的是真的!我…我…”

  我见状忍不住笑了笑,向着小丫头道:“小丫头要同家人吃团圆饭,先生也要同家人团聚呀。”

  那小丫头抬起小脸问:“月先生的家人在哪里呀?是不是秋雁哥哥?”

  “秋雁哥哥是先生的知交好友,就如同…就如同你和二毛,先生的家人在远远的地方,就像小丫头要走二里路回到隔壁村子一样,先生也要回家了。”我微微笑着道。

  小丫头点点头,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半晌,才抬起头来道:“那月先生可要在天黑之前早些回家啊,不要叫娘亲担心哟——”

  我闻声心中微微有些酸涩,看着小丫头同二毛蹦蹦跳跳的身影,一时之间也觉得身心舒畅。

  天色稍晚了,我点了一盏烛灯,灯火很暗,却足以照亮这间小屋了。窗外雪落无声,我一时看得出神。

  我正呆愣着,却突然听到远处隐隐有喧哗之声,不似一般的村民在说话。我心下顿时涌起一阵不安来,慌忙起身去瞧,却见小路那边的田野之间,隐隐一队人马拿着高举火把在寻着什么。

  这既不是一般的村民,那么定然就是来寻我的。秦秋雁眼下不知是何状况,既然那队人马能寻到此处,那么秦秋雁必是抵挡不住了。

  我来不及思索,转身绕过小路奔到旧草堂后边的山上去。前边是一大片的良田,根本无遮挡物容我藏身。

  山间的路极难走,此时大雪又封着,我走得更加艰难。我虽是穿着夹袄,此时却已是冻得身体发颤。

  我能听见山脚下的喧哗之声,也能看见那刺目的火光。我心里有些怕,此刻我脑中心上,满满地都是腹中的孩子。

  我寻到一处山洞,来不及查看里边是否有异,便矮身躲了进去。外边的风雪太大了,快将人都刮走了似的,树枝被吹弯了腰,上边又压着雪,快要倾倒了似的。

  我觉着冷,外边的风雪呼啸着,似头狂野的猛兽,仿佛我刚踏出去就要被吞噬了。

  我觉着我要受不住了,却仍旧强打起精神来。我的手轻抚在小腹上,轻声道:“若是待风雪停了,你还在…我便不回去了,我带你去嘉陵,给你做好看的衣裳…我绣功可好了,什么让你欢喜,我便绣什么…我给你做芙蓉糕,保准儿比京都里的好吃…你喜欢武,我便把哥哥的长枪给你,你可不知道呢,你舅舅可厉害了…你喜欢文,我便教你念经书,给你念苏见青也念过的大道理,你可别像我似的,嫌唠叨…我一定不会给你取‘承阳’这样的破名字,要像‘越西’,简简单单的,别人可不会一听名号就知晓你娘亲是谁呢…”

  我说不下去了。

  我看见有鲜红刺目的血迹顺着裙衫蜿蜒而下,浸透了吹进洞穴里的雪。我眼前有些模糊,我伸出手去轻触着那一滩猩红的血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掌下跳动着,似心跳,温温热热的。

  “你听见娘亲说话了么?”我轻声问。

  无人言语,无人答我。只有洞外的风雪呼啸着,似乎带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