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像是为了证实他的猜测一般，夜空中响起“砰”的一声。

  曾鹏脸色一变，念了一句：“糟了！”

  颜宁辉更惊，这肯定不会是炮仗响，而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老地方茶馆！

  曾鹏淡淡看了他一眼：“颜宁辉同志，快打120吧！”说完，身形已经飞快地向前奔去！

  拜托，中枪的可千万别是她！

  第二个！

  这是第二个在自己面前倒下去的人。魏青瞪着商路远手中黑洞洞的枪口，不自觉地瞥了一眼跪靠在墙边，用力按着左肩的男人。她不敢妄动，因为脑后微冷的触感让她知道，身后正有人用与商路远手里一样的东西指着自己的脑袋，如果自己有什么异动，那也许真的就要死得连妈妈都不认识自己了。

  按着伤口的手指缝里隐隐渗出一些血，并没有像电视里看到的那样血流成河的场面，这让魏青微微安心。看来他没有生命危险。但是看他一头的冷汗，和咬着牙皱着眉的表情，也能猜到伤口一定很痛！他身旁僵立着的是他的兄弟，额边也被抵着一支枪，只能看着他，无可作为。

  “张平、张凡……不，应该称你们为二、三才对。”商路远扭了扭脖子，没有握枪的手扶了扶刚才因为挣扎而有点斜的眼镜，微笑道，“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特意点了你们两个做保镖？”

  他在桌上那叠有些乱的资料中翻了翻，抽出一张来，慢悠悠地说：“二位进行帮也不是一天两天，条子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他一如既往地笑得温柔和蔼，然而被枪顶着脑袋的兄弟俩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绿。

  “商叔，您误会了，我们只是为了帮小师妹一把。”站得僵直的男人苦笑。

  “平仔，你把商叔当猪头哪？”他走过去，笑着用枪管点了点男人的眉心，突然毫无预兆地将枪托往上一扬，一声闷响，男人哼了一声，捂着额头倒在地上。

  “哥！”墙角的男人挣扎着想靠近倒在地上兄弟，却被指过来的枪口止住了身形，只能愤愤地瞪着商路远不敢妄动。

  张平扬起头，额头上一块浓重的乌青隐隐渗出点血，他摇摇头，让被砸得有些晕的头脑清醒一些，然后朝他兄弟笑笑：“我没事。”抬头对商路远又是一笑，“商叔，你真的误会了。”张平咬着牙，坚决不承认。

  正僵持着，包厢门外传来叩门声。

  “商叔，我来了。”曾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

  商路远脸色一变，示意两个持枪的手下押着魏青和张平挪到窗边，他则拖起受了伤，相对来说没什么反抗能力的张凡。六人在窗边准备好，随时准备破窗。

  “商叔，我可以进来吧？”曾鹏恭敬的声音继续从门外传进来。

  商路远吸了口气，笑了一下：“不急，外面的兄弟没有好好招待你么？”

  曾鹏笑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一片狼藉的场景：“大家很热情，不过现在都休息去了。”

  商路远脸色发白，自己留在楼下的十四个兄弟算起来都是昭陵叫得出名号的人物，居然都被他摆平了。而且从刚才到现在，自己居然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商路远仰天打了个哈哈：“不愧是纵云虎的崽！”

  曾鹏皱了皱眉头，很不待见这句话，但隔着门商路远也看不到，就听他轻松闲聊一般地问道：“商叔，青在里边吧？”

  商路远还没回答，魏青一声急叫：“曾鹏！”她的声音不大，也不尖锐，微微有些颤抖，叫了一声后立刻闭了嘴，很是后悔的样子，咬着唇，皱了眉头。

  商路远一愣，不由得认真打量了她一眼，随后了然一笑，脸上浮现出一抹“慈爱”的笑容。

  门外曾鹏良久没有声音，商路远嘴角一挑：“鹏仔，魏小姐很好，你放心。”

  “青，你……还好吗？”曾鹏虽强自镇定，关切之情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魏青看了商路远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我……我很好。”

  曾鹏吸了一口气：“商叔，刀你已经拿去了，青只是无意间卷进来的人，你放她出来好吗？”语调中竟有哀求之意。

  商路远咧咧嘴：“鹏仔，你这么说就不实诚了啊。”

  曾鹏干笑一声：“商叔，你这话……”

  魏青突然张了张口，无奈头上被枪管狠狠戳了一下，只得闭上嘴。

  “鹏仔，用刀里的东西换魏小姐怎么样？”商路远说得温和，“让人家看看你的诚意嘛。”

  曾鹏在门那边沉默片刻，犹豫道：“商叔，那是行帮的东西，不是我一个人的。”

  商路远笑得更是笃定：“鹏仔，好好考虑一下，这世上可是没有后悔药吃的。”说着，示意押着魏青的男子推着魏青，慢慢打开了包厢的门。

  曾鹏看到魏青的时候脸上掠过一丝安心，但看到她身后黑洞洞的手枪时神色不由得又是一紧。他很快将脸色归于沉静，只是这些神色变换都被商路远看在眼里。商路远笑了，当一个人心有挂碍的时候就容易出错，这对自己十分有利。

  “魏小姐，你要谢谢我，只有很少的女人有这样的机会见证自己的男人有多重视自己啊！”商路远笑着说道。

  魏青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看向曾鹏，满眼地期盼。

  这边的曾鹏抿了抿唇，像是深思熟虑了良久，忽然一笑：“不行。”

  商路远一愣：“什么？”

  “我说，不行。”曾鹏咧开一个灿烂的笑。

  商路远万没料到他竟然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这时的魏青却蹦了起来，大声骂道：“姓曾的，我帮你弄到刀，取了东西出来，你想甩了我独吞那笔钱么？”

  曾鹏笑：“钱嘛，谁也不会嫌多的，少一个人分最好。”

  魏青脸色比商路远好看不到哪里去，尖叫一声：“我杀了你个没良心的！”也不顾脑袋后面还有一把枪，跳起来朝曾鹏扑过去。

  这状况使屋内的人都看得愣在当场，魏青身形一动，她身后的男人低喝一声还想拦她，被她回头狠狠瞪一眼，冷森森道：“闪开，小心溅你一身血！”

  那人打了个寒战，不由得松了手，就见她冲上前一巴掌朝曾鹏脸上搧去。

  曾鹏一手扭住她的手腕，魏青也不挣扎，整个身子猛地顺着他的手一转，竟脱出他掌握，两手不停地往他脸上招呼，大有不搧到耳光誓不罢休的架势。

  就在所有人都傻了眼的时候，曾鹏大喝一声：“去！”一掌拍上魏青胸前。魏青本来凶狠的脸忽然一变，更加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嘴形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整个人顺着他的掌风往后飞蹿，然后撞向身后拿着枪、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们的男人。

  情势突变，那男人没有防备，被撞到墙上，呻吟一声，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就觉两手手腕处“咔、咔”两声轻响，痛得眼泪“哗”地飙了出来，怪叫一声缩成一团，双手腕骨脱臼，手里的枪自然落下，被魏青接住，反手抛给张平。那边张平早已趁着乱劲，一个反肘撞得身后的男人捧着肚子将晚饭吐了个干净，接了枪，飞快地指着商路远的太阳穴。

  “不许动！”

  “不要动！”

  差不多的两句话，张平手里的枪指着商路远，商路远手中的枪指着张凡，两人僵持不下。

  “放下枪！”张平大喝。

  商路远脸色惨白：“你先放下！”

  “你先放！”

  “你先！”

  “你……”

  于是两个人开始就“鸡生蛋，还是蛋生鸡”之类的问题进行深刻研讨，魏青看着他们扯皮，然后转头看了看曾鹏，用嘴形问：“这就是你的手下？”

  曾鹏无奈地笑了笑，同样用嘴形回答：“不幸，好像是的，而且貌似还是精英。”

  魏青看了一眼张凡，肩上的枪伤因为被刚才的拉扯似乎又冒出不少血来，而他整个人都有些神志不清，看起来快要昏迷过去的样子。

  魏青皱了眉，这样下去他的左臂会不会废掉？心里担忧，不由得瞪了张平一眼，这做哥哥的怎么还在干耗？

  正在想着，突然一个身影从窗外猛地蹿入，一脚蹬在商路远后心。只见商路远怪叫一声，扑倒在茶几上，手里的枪走火了，“砰”的一声打在一旁的沙发上，茶几响了一阵，才平静下来。

  跳进屋来的人正是颜宁辉。他欺身上前，“咔嚓”一声手铐一亮，把商路远一拧，给铐住了。

  不久后，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你们最好也回避一下。”颜宁辉看了看魏青和曾鹏，“这里，我来处理。”

  魏青看了看曾鹏，后者朝她耸了耸肩，向颜宁辉撇撇嘴说道：“算我欠你一回。”转身走了两步，曾鹏回头看了张平、张凡兄弟一眼，“别再回来了。”

  张平垂了眼，不敢看他。

  “曾鹏，这是你欠我的第二回了。”颜宁辉眯着眼，平平淡淡地说道。

  曾鹏回头看看他，忽然一笑：“哦，没事，欠着欠着你就会习惯的。”说完拉了魏青一下，“走啦，别妨碍警察叔叔办事。”

  出了包厢，魏青看了一眼楼下横七竖八倒卧在地的十多个壮汉，再看了看曾鹏：“你很厉害嘛。”

  曾鹏笑笑：“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哦。”魏青往楼上指了指，“正邪联手？”

  曾鹏打个哈哈：“难得吧？”

  魏青笑：“嗯，很难想像，看起来你们俩好像早就相识？”

  说话的工夫两人已经出了茶馆，魏青正打算往大街上走，曾鹏拉住她：“你等不及撞上条子是吧？”牵了她的手往一条巷子里钻了进去。

  进了巷子，因为没有路灯，两人的步子慢了下来。

  “你挺机灵啊！那两年文娱委员没白当。”曾鹏笑着说。

  “你接得也不慢啊，不去演戏可惜了。”魏青也笑。

  “我那关心可是真心实意的！你别不识好人心。”

  “哦。”

  “哦？一个哦就完啦？”曾鹏叹了口气，这女人脑袋里都装着些啥？

  “啊？你还要怎么样？”魏青随口接道，注意力都在脚下，巷子里的青石路不甚平整，走起来难免磕磕绊绊，突觉握着自己的手一紧，不由得皱眉，“哎！干吗？”

  曾鹏深深吸了口气，摇头无力地说：“迟早被你气死！”

  魏青“嘿嘿”傻笑了两声，没接口，黑暗中她忽然有些不安，这家伙不会是认真的吧？她晃晃头，不能吧——她想，自己离开昭陵都十年了，这人似乎自从他爸爸过世以后也离开昭陵有些年头了，这么些年两人比陌生人还陌生人，要不是这回遇上，怕是一辈子，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去，没可能才遇见两三天，他就对自己来电？

  没错，魏青是写小说的，可就因为是写小说的，对这些风花雪月就更不相信。她自问，什么浪漫的情节她闭着眼随手都能诌出几千字来，可是现实就是现实，眼前的男人不现实，这是魏青对曾鹏的评价。

  转过几个巷角后，两人终于从一个胡同里穿出来，眼前一亮，到了后街。

  这小城统共三条大路，除了中心大街以外，与之平行的往北一条叫前街，往南一条叫后街，三条街在沿河处由三座桥连接东西两个城区，此刻这两人就站在后街的一处街角，而这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我送你回家。”曾鹏闷闷地开口。

  魏青点点头，仍旧任他拉着，往自己家的方向走。打了架，又给枪吓个半死，折腾了一天，她眼皮直往下垂，累死了，也无心去考虑曾某人的态度问题。

  “对了，你跟颜二怎么认识？他看起来可不像是会跟平民老百姓打成一片的那种人呢。”为了不在走路的时候睡着，魏青随意拉了个话题来扯。

  曾鹏皱了皱眉：“他？他是头驴！”

  然后曾鹏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他跟颜宁辉的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曾鹏的武功不是他父亲教的，而是他爷爷。

  开始那几年他爸爸忙着在行帮里混江湖、打天下，没空理会老婆、孩子，于是把一大一小往老家一送了事。等到他做了老大，回头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的时候，曾鹏已经七八岁了，学校里的小霸王，人见人厌，人见人怕，别说同年纪的小孩，就连比他大的都不敢招惹他。

  祖父那手在昭陵出了名的云虎掌——跟他爸爸一样，曾鹏学来尽惹事了。老爷子受不了，儿子学了武没出息，孙子学了武又没出息，儿媳妇还受不了儿子跟人跑了。老爷子拍桌子生气，一口痰没咳出来，挂了。

  曾鹏就这么回到了自己爸爸身边，他天生个子长得比人家快，小学四年级愣是冒充初一，去混帮派，跟人打群架。混战中，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打伤了人，总之他被人逮住了，未成年，老子又有点小来头，关了两天放出来了，他爸已经给他办了转学。

  他就是在这时候认识颜宁辉的。

  “我在派出所呆着时，其实也不是关着，吃喝拉撒都自由，就是不准我出门，当天就见一个小孩儿也在派出所里玩，开始我还以为他也是被抓进来的……”曾鹏笑着说。

  这小孩儿比他胆大，到处翻到处看，见到他一个人坐在墙角就朝他挤眉弄眼的，曾鹏也朝他瞪眼，俩小鬼大眼瞪小眼。半晌，小孩跑到他面前，指着他鼻子说：“看什么看！再看打你哦！”

  曾鹏就笑了，上去就给这小子一顿胖揍，打得小家伙狂哭，直到被赶过来的一男警察拉开。那小子抱着那警察叫道：“爸，他打我！”

  那警察叔叔刚刚在就边上看着，脸色发青：“该，谁让你去惹事，走了！”拉着小屁孩儿要走。

  曾鹏打鼻孔里哼了一声说：“原来是条子的儿子，了不起啊！你打不过我，你爸肯定也打不过我爸！”

  小孩子一听，跳起来冲过去抱着他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这回轮到曾鹏哭了。

  转了学，曾鹏被老师带到教室，一眼就看到个横眉竖眼的小子。老师特别好心，把他们俩安排成同桌，就这样，曾鹏才知道这小子的名字——颜宁辉。

  曾鹏这才发现原来这小子是会家子，于是两个喜欢看武侠小说的小鬼头一天到晚，你一个“朝廷鹰犬”，我一个“武林败类”，骂来骂去，自然骂到最后就升级为打架。

  他俩一开始还一本正经你一招我一招地往来，到后来急了就是抱着满地乱滚，拳、脚、牙，能用的全用上，闹得鸡飞狗跳。老师也傻了眼，看这颜宁辉平时一声不响的，怎么来了个新同学这么不友好？换座位……

  换了座位也没用，一个班，抬头不见低头见，颜宁辉被曾鹏揍了两回，心里就恨上了，回到家拉着他哥哥开始苦练武功，说是怎么也要赢回这口气，两个人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那后来他又找你打架了？”魏青问。

  “没。”曾鹏苦笑。

  颜宁辉还没来得及报仇雪恨，曾鹏又犯了事，这回打群架被抓了现行，送到少管所去了。等他出来，他爸爸又帮他办好了转学，这回不单单是转学，还留级了。

  五年级留回四年级，成了魏青的同桌。

  “这样就完了？”魏青意犹未尽。

  曾鹏撇撇嘴：“没完……”

  初中毕业，魏青去了上海，曾鹏自然还是留在昭陵继续读高中。人大了点也老实些了，不再鬼混，他爸爸也不再像以前那么管着他了。

  赶巧遇上全国武术大赛，曾鹏跟别的老师都不熟，就体育老师特别待见他，让他去参加少年组遴选。还说说不定能得个名次回来，那就可以保送体校，就不用为考大学的事犯愁了。

  于是曾鹏和另外两个学生代表他们四中参加了少年组遴选，一路打到十六强，遇到了颜宁辉他们三人组，打了平手，一起进了八强。

  结果颜家兄弟临要开赛时宣布退出比赛，颜宁辉走时狠狠瞪着他说：“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打得你心服口服！”

  “那你后来得到名次了没？”魏青问。

  “没。”曾鹏轻轻叹了口气，“比赛前，我接到消息说我爸被捕了，心乱，输了。”他说得平淡，魏青听得揪心，“我爸在牢里呆了几年，死了。他们说是自杀，我妈回来帮他办了后事，然后带我离开昭陵，我本来以为我不会再回来了。”

  魏青看看他：“可你回来了。”

  曾鹏叹道：“是啊……”

  “颜宁辉想抓你把柄？”她问。

  “那倒也没有，否则他刚刚不会放我们走，只是，他有他所谓的正义要守，我有我的事要办，我跟他走不到一块去。”他笑了笑，“这人太倔。”

  两人走到魏家楼下，魏青忽然想起来：“岳刚没事吧？”

  曾鹏摇头：“他得躺上一段时间，不过命大，死不了。”

  魏青舒了口气：“那就好。”抬头看他，微微皱眉，“这事算告一段落了么？”

  曾鹏耸耸肩：“也许是，也许……不是。”

  魏青沉默了一下，笑：“似乎你还有很多事没跟我说，什么时候跟我说个明白，说不定我能写篇不错的小说出来换钱。”

  曾鹏笑笑：“那敢情好，我要分成。”

  魏青点头：“如果你说得够精彩。”

  曾鹏打了个哈哈：“我还要做男主角！”

  魏青眉头抽了一下，看他：“你脸皮真厚。”

  曾鹏揉揉她的头：“物以类聚啊！”说完，轻轻将她往楼上推，“行啦，我开玩笑的。你啊，快点回去睡一觉，把这些事当场梦吧。”

  魏青也累极了，被他揉了头，几乎要睡着了，上楼走了几级台阶，忽然回过头来朝他一笑：“你不会也只是我的梦吧？”

  曾鹏笑：“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