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出于英雄相惜的缘由，听到顾安辙病逝的消息时，吴提心里是有那么些怅然的。

  但是他不只代表着他自己，他还是突厥的领袖，军队的主将。所以对于顾安辙的悼念也只能止于此。依旧是毫不留情的，攻破杨柳关之后，吴提带领着突厥的军队在十日之内连下三城，直逼凉州。

  而战争的进程之所以如此顺利，其一是因为离国整体士气低落，其二则是杨柳关是凉州与漠北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只要攻克下它，之后进攻的凉州城的路上能够阻碍他们的就只剩下几座稀稀落落的村庄和毫无防守工事的城池。对于骁勇善战的突厥大军来说，这些地方与其说是阻碍，倒不如说是绝佳的补给地。

  然而吴提直到现在才想起来，他当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胜利的起源，那个报告顾安辙病逝的消息究竟来源于何处？

  他自认为自己并不是那种随意轻信传言的人，尤其还是这种关于对手主将生死的、事关重大的传言。毫不夸张的说，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消息，他才敢在当夜派人突袭杨柳关，并在翌日发动强攻，打了林烨承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做出这样重大的决定，在决策前他不可能不先考证消息的真伪，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查看消息的来源。但是仔细回想了许久，吴提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记忆中的确没有关于考校消息真伪的半点画面。

  现在想来，这个消息就像凭空出世一般。吴提甚至不记得是什么人告诉的他这个消息，他又是什么时候向全军宣布过。那时候的情况就好像在一夜之间，突厥军营里面的所有人乍然知道了顾安辙病逝的消息了一样。

  没有人在公开场合提起过，也没有人出来质疑。

  这个消息的来源是如此的强大，以至于让全军的将士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相当信服。吴提曾以为除他以外，没有人能在军中有如此影响力。而如今，他找到了例外。

  不过仔细想来，也只有耶律克能做这样的事。

  在平时商议的时候，他就是最积极的主战派。而他出身尊贵，是突厥皇族的旁系血统，按照离国的说法，算得上是他的堂兄。不仅如此，论及在纯种突厥人中的影响力，耶律克还远在他之上。他当年举兵为王的行动之所以能成功，很大程度上也是倚靠了耶律克为他争取到的大量纯种突厥人的支持。

  吴提深知他的混血出身在重视血统的突厥部落中并算不得什么值得夸耀的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身份卑贱的象征。因此他一直在努力扬长避短，以才德取人，也以才德服人。这一方法收效良好，为他在部落之中赢得了相当多的人的尊重。

  以至于时间一久，他都忘记了，自己身处的还是以血统为重的突厥。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单凭出身就能压倒他的人存在。

  对于耶律克的忠诚，吴提是没有半点怀疑的。

  耶律克是最早拿命追随着他的一批人。这三年来，他跟随着他四处征战，在烽烟残垣里出生入死，还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过无数从暗处刺来的刀剑……

  如若只是追逐权力，早在杨柳关大捷的时候，他完全可以直接举兵称王。突厥人里面没有史官，他们向来不在乎何为礼法，他们追崇力量，只晓得成王败寇。

  耶律克为杨柳关大捷所做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而他之前也立下不少有名的战功，再加之他自己拥有的纯种血统，要做突厥的首领不会有任何人阻拦。

  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反而假装成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继续在他麾下担任那个勇猛无双的开路先锋。

  吴提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对他还会有什么企图。

  所以尽管发现耶律克向他隐瞒了那么大的事情，吴提却依旧对他生不起气来。只是对于身边的顾晓，吴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大概是体内流着一半离国血统的缘故，对于离国侠义的文化，吴提还是十分认同的。因此他也颇为尊敬屡行义举的顾安辙。从心理上来说，他并不介意打败他，甚至还有些渴望看到这位威名远扬的战神折戟在自己手上，但无论如何，他终归是想堂堂正正地打败他，而不是通过与离国朝臣勾结构陷的手法。

  对于吴提来说，这样残害本国忠良的手段与叛国无异。

  而此时此刻，受害者的女儿就蹲在他身边。吴提从顾晓的表情里看出她并没有听懂那两人的对话，他内心翻腾的正义感在催促他告诉眼前这个姑娘整件事情的经过，让她了解自己父亲的死因。但是身为突厥首领的那一部分吴提却阻止了他。

  因为这样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吴提心里再清楚不过。

  知道自己的父亲被人谋害，身为子女的顾晓肯定不会甘心，而今又掌握了实证，只要在朝堂之上叫出那个官员来当面对质，所有事情一定就能水落石出。

  然而突厥与离国的谈判基石在于突厥在战争中取得屡次大捷，而离国士气不振，在短时间内并没有办法有效抵挡突厥的攻势。但只要“顾安辙是被突厥串通朝堂内奸谋害的”这一消息传出去，提振士气的效果就会立竿见影，突厥会马上成为所有离国将士的眼中钉和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以慰他们祁王爷的在天之灵。

  而在这种情况下，沈珏那只老狐狸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即使他自己就是下令赐死顾安辙的元凶，他也会毫无负担的摆出一副被奸人迷惑、后悔不堪的样子，然后以报仇的名义将他们全数困在京城。

  吴提不敢想象，如果他们真的被拘禁在京城，大批愤怒的离国士兵又纷纷向漠北边境集结，而他属下率领的军队在边境那里却是毫无准备。这样差距悬殊的战，他们又该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