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山高路远,碧血丹心,一往无前
作者:高探马01      更新:2022-05-04 16:44      字数:5126
  “你的刀法长进不少呵。”

  这是石青鸢第一次听见吴珂夸人。

  皇甫仲明朝着退去的那一帮人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听到吴珂的话,咧嘴笑道:“十年了,我除了睡觉,没有一刻不在挥刀。”

  石青鸢重复了一句:“除了睡觉?吃饭的时候呢?”她本来想问拉屎的时候,只不过想到自己所处的环境,不适合说这么重口味的话题,这才改口。

  “为了腾出右手,我已经能用左手吃饭了。”皇甫仲明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特意将筷子移到左手,夹起一块马肉抛到半空,右手手起刀落,马肉再落下时已经变成了整整齐齐的一碟了。

  “我这么辛苦的练刀,只为了一件事。”皇甫仲明目光灼灼,看着吴珂,似乎答案在吴珂那里。

  吴珂苦笑道:“我们早已经比过了,一个已经有结果的事,你居然十年都放不下。”

  “结果只有一个,不到最后都不能算结果。”

  吴珂想起在山寨里的打斗,惊险,搏命。

  那段记忆就像是用刀刻进了脑子里一样,哪怕过了十年,依然清晰的好似刚刚发生。

  说到底,两个人只是误会。

  江湖上很多事其实都是个误会。

  误会变大,加深,会凭空多一个敌人。

  误会解除了,则会多一个朋友。

  吴珂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当皇甫仲明说完之后,他赶紧表达了歉意。

  皇甫仲明的刀法固然配得上吴珂的抱歉,但是吴珂道歉的原因却是因为皇甫仲明的侠义。

  两人都没有占到对方的便宜,相比皇甫仲明提前杀光了土匪而产生的疲倦,吴珂略占上风。

  土匪占据了白山,抢夺了整个大山的财富。

  他们山寨里的人参比百年老店里的都要多。

  皇甫仲明就找到了许多坛人参泡酒。

  两人就地取材,把土匪们存储的过冬食材拿过来下酒。

  烤肉,泡酒。

  土匪们没有想到,他们辛苦经营的一切,最后却是便宜了两个外人。

  皇甫仲明取出一篮子鸡蛋,包上菜叶,裹上黄泥,丢入火堆中。

  那个篮子吴珂觉得很眼熟。

  “我在路上碰到了一个小女娃子,是她告诉我这里有土匪的。”

  “你带走了她的鸡蛋?”

  “这是代价,我从来不做善事。一篮子鸡蛋就报了仇,她并不亏。”

  “是啊,不亏。”

  吴珂想到,最亏是这些土匪。

  他们抢走的任何一支人参,都足够买下很多母鸡,生出很多鸡蛋了。

  这么多条命却只换了一篮子鸡蛋。

  如果是自己,恐怕他们连这些鸡蛋都值不了。

  吃饱了,喝足了。

  皇甫仲明将所有土匪的脑袋割下来,穿成一串,讲这些脑袋拖回了小山村。

  酒庄老头和小女孩相拥而泣。

  因为高兴而哭泣,很多人一辈子都遇不到这样的事。

  吴珂道:“没有了土匪,这里很快就能再恢复活力了。”

  皇甫仲明砍了许多木桩,将土匪们的脑袋一颗一颗挂在木桩上。

  “看到了吗?这颗脑袋就是大寨主的,这小子刀法不错,我腿上那一刀就是他干的。”

  “所以,你这是报仇?”

  “不,能在我腿上留下伤口的一定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我将他的脑袋挂在这里,就是为了警示其他人。”

  是啊,他们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当他们走了,这里又会陷入无助。

  有这颗脑袋在这里,至少也能震慑宵小。

  ***

  大雪纷飞,雪地上,一串脚印一直延伸到了天边。

  两个人影在雪地里追逐,后一个人的脚印每一次都能准确无误的踩进前一个人的脚印中。

  吴珂很无奈。

  他早应该想到,一个肯为了一篮子鸡蛋杀掉整个山寨土匪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打发走了。

  他是输给了吴珂,但是输的并不服气。

  如果那个大寨主没有在他的腿上留下伤口,或许是他一刀砍中吴珂的肩膀。

  如果,假设,假如,倘若……

  这些词也是人不甘心的源泉。

  也是人痛苦的原因。

  皇甫仲明就陷入了这样的痛苦中。

  所以他希望能够跟吴珂再来一次比试。

  用刀和剑说话。

  可是当知道了皇甫仲明身份之后,吴珂却很难对这样的人下杀手。

  他的剑是很冷酷,很无情的。

  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冷酷和无情。

  他也有做不到的事。

  比试的结果皇甫仲明更不满意。

  吴珂也很苦恼,他发现自己用尽了全力似乎也甩不掉皇甫仲明。

  皇甫仲明是一个好刀客,也是一个极为难缠的人。

  “停下来吧,这里一片荒野,不论输赢,都没人知道的。”皇甫仲明以为吴珂是害怕输。

  吴珂的脚步更快了。

  一人一剑,一人一刀。

  两人一直追逐到了关口。

  吴珂也弄不清楚具体的方向了。

  他的方向感本来并不差,可是大雪漫天,似乎所有的方向都是一个样。

  这一个关口是十来天两人看到的第一个关口。

  有人,有集市。

  在这样的地方,这个关口不算小了。

  有集市的地方就一定有酒楼。

  不管是贩夫走卒、江湖客,还是官家的人,都喜欢喝酒。

  有时候人并不是因为喜欢喝酒而喝酒,或许是因为需要酒精来刺激自己,让自己对这个世界恢复希望。

  皇甫仲明只是单纯的喜欢喝酒。

  追逐了十余日,他肚子里的馋虫早就在跳了。

  “先停步,喝两杯了再来。”

  客栈很简陋,地处北方,正值大雪。

  掌柜在大厅里生了好大一堆火,大门则是用厚厚的兽皮做了门帘,这样能够挡住大部分的寒风。

  兽皮门帘被风吹起了一角,北风裹带着雪花从缝隙里拼命的往里钻。

  背靠着门口的人缩了缩脖子,“该死的,今年的白毛风真大,这么厚的兽皮帘子也给掀开了。”

  旁边的一个汉子顺手又添了一块柴,嚷了一句:“小二,再来一坛老烧。”

  “三坛!”

  不知何时,火堆旁边又多了两个人,那两人头发和肩头上雪沫尤在,应该是刚刚进来的。

  可是所有人都没有看到他们是如何进来的。

  缩脖子的那人有些疑惑,似乎是门帘被掀起来的时候,这两人就来了,可是门帘掀起来,他就回头看了的,这两人居然比他的眼睛还快!

  怪哉,怪哉!

  店小二却只提了两小坛酒过来。

  叫酒的汉子抱着酒坛美美的喝了一口,酒味香醇,那人脸上很快就添了两团红云。

  “小二,你是看我没钱吗?这么一小坛酒算什么,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这位……”旁边的人看了看这人,挎着刀,一脸凶悍,还有一部紫色的胡须,“好汉,”他斟酌再三,觉得只有这个称呼最合适,“这乌家老酒劲儿可大哩,这么一坛酒,可得好几个人分着喝,一个人哪里喝得完。可别冤枉了店家,非是他不卖,是怕你喝醉。”

  店小二连忙说:“就是,就是,这位客官,我家的酒可不比其它酒,其它的酒只会醉倒人,我这酒可是醉死虎。头几年,我家掌柜去山里采备柴火,一只白额吊睛大虫冲出来,掌柜的吓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差点就回不来了,好巧不巧,刚好带着的酒袋子打翻了,那老虎舔了两口,居然趴在大树下睡着了。”

  “胡吹大气,老虎算什么,劳资一刀能砍两只。块块再来一坛,来的慢了,劳资手里的刀可不客气。”

  “皇甫兄何必吓他。”另一个剑客扔了一锭银子,“除了酒,再来点下酒的肉。”

  店小二得了银子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心道:喝醉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虽然这两人看上去并不像很和善的人,可是瞧在银子的面子上,他也能自动忽略。

  没人会跟银子过不去的。

  来人正是皇甫仲明和吴珂。

  旁边的人应该是一起的,转着喝着那一坛酒,不一会儿,一坛酒就喝干净了,那一帮人个个满脸红晕,有的人甚至敞开了衣衫。

  皇甫仲明饱饮了一口,好似一团火顺着嘴巴进入了喉咙,又从喉咙里慢慢的流到了肚子里,火焰燃烧,瞬间就把热量传遍了全身。

  “好酒!你不喝吗?”

  吴珂说:“我等下酒的菜端上来再喝。”

  喝了酒,围着烤火的人也少了拘谨。

  看到皇甫仲明和吴珂的酒量,他们不住的咋舌。

  一个只剩下一只眼睛的汉子说:“两位好汉酒量真不错,是我见过的第二能喝的了。”

  皇甫仲明最听不得的就是第二。

  “还有人比我能喝?我倒要瞧瞧那人是不是有三个脑袋。”

  “非也,那人也只有一个脑袋。但是那人如果想要别人的脑袋却是要多少有多少。”

  另一个头发花白的汉子提醒了一句:“王茂,祸从口出。”

  皇甫仲明没有再问。

  一坛酒喝完,又让店小二搬来一坛,风干腌制的肉品、咸鱼也流水一般的端了出来。

  皇甫仲明很大方的请其他人一同吃一同喝。

  这些人都是行脚商人,挣的是一笔辛苦钱,从来也不舍得这般吃喝。

  起初几人还推辞几下,后来确实是盛情难却,也却之不恭,干脆就不再假客套了。

  酒酣耳热之际,皇甫仲明见时机成熟,又问了那独眼汉子。

  酒确实是个好东西。

  它能够让人不自觉的就把不该说的,不敢说的都吐出来。

  那汉子说的是黑团子山中的一伙强人。

  为首的那个外号飞熊将军。

  那汉子的眼睛就是拜飞熊将军所赐。

  虽然失去了一只眼睛,他也看到了飞熊将军一个人喝了一整夜,把整个山寨的人都喝倒了。

  皇甫仲明看向了吴珂。

  吴珂猜到了他的心思。

  说来也奇怪,两人明明相识还不足一个月,可是吴珂却觉得跟皇甫仲明相识了一生一样。

  现在皇甫仲明只是一个眼神,他就明白了。

  “看谁杀得多。”

  这是赌注,赌的是谁更胜一筹。

  能被称为强人,说明那个飞熊将军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碰到了恶人,他们正好可以试试到底是剑更利还是刀更快。

  门帘再次被掀起,冷风吹进来,独眼客清醒了不少。

  他隐隐的觉得自己刚才似乎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那都是要命的话。

  其他人的脸色同样不怎么美妙。

  他们都想到了飞熊将军的传言。

  喜欢嚼舌根的,他会拔出他的舌头。

  人没了舌头,也就没多大活头了。

  也罢,还是用酒来对付对付吧。

  没有了希望,但是还有酒。

  吴珂和皇甫仲明离开了,但是他们留下了酒。

  没人知道吴珂好皇甫仲明是什么人,干什么去了。

  但是他们知道,过了今天,或许自己的这颗脑袋就要搬家了,就再也不能喝酒吃肉了。

  一坛酒又喝干了。

  很多人都直接坐到了地上,地面被柴火烧得温热。

  这样坐着比坐在板凳上更舒服。

  反正要死了,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当门帘再次掀开的时候。

  吴珂和皇甫仲明并肩走了进来。

  两人的兴致很高,但又意犹未尽。

  独眼客似乎看到了他们身上除了雪花,还有血迹。

  红色和白色,那都是极为醒目的颜色。

  ***

  “所以,最后你们两个谁杀得多一些?”石青鸢听得入神,她有些后悔,后悔为什么自己迟生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到现在才认识吴珂。

  她也很羡慕宇文轻衣,因为宇文轻衣可以跟他一起快意恩仇,以恶徒之血做赌注,赌本则是侠义之道,是江湖公道。

  没人回答她。

  她已经从两人的神色中找到了答案。

  吴珂有些后悔。

  当时还是太年轻了。

  在路上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到时候故意少杀两人,让皇甫仲明拔得头筹,让这一场难有结果的缠斗早早结束。

  一开始确实如吴珂所想。

  皇甫仲明的刀很快,很利,这些山匪强人没一个是他的对手。

  一刀起,人头飞,一刀落下,人头不保。

  这种杀人的方式很能激发人的凶性。

  热血从咽喉、从头断处喷出来,吴珂突然发现,自己或许并不想输。

  至少不像以这种方式输掉。

  他也喜欢这种杀人的感觉。

  皇甫仲明的刀光让山匪们吓破了胆,他们扔掉了兵器想要逃。

  吴珂只看到了阵阵刀光之后,山匪们无声的倒下,就像是自己小时候用棍子打断了灌木的嫩芽一样。

  白色的底色,殷红的鲜血以泼墨技法绘就了一副巨大的山水画。

  皇甫仲明杀的人比吴珂多了十个。

  他很得意,可惜他看到了吴珂一剑刺穿了飞熊将军的喉咙。

  这让他感觉不到胜利者的乐趣了。

  杀戮让皇甫仲明需要酒和肉。

  吃饱了之后,再找机会!

  飞熊将军的头挂在了关口的门楼上,乌家酒楼的掌柜搬出了所有的酒。

  而吴珂则在皇甫仲明喝酒的时候悄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