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陈五其实并没有看到他死去的样子，但大家口中的描述十分恐怖。有人说那天晚上这人也怕得厉害，没有出去喝酒，第二天就被发现吊死在梁上。乡里仵作证明人确实是吊死的，而诡异的是，他的四肢包括腰身，所有的关节都被摘了下来，整个人像袋面似的挂在屋梁上，而最不可思议的，就是没找到一点搏斗厮打的痕迹，愣是一点伤也没有。

  于是，乡集闹鬼的说法不胫而走。而大家一时没有注意到的是，桂秀才、桂小先生和家里的一个老仆也都不见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陈老头说闹鬼说得煞有介事，我却不以为然。很明显，这是桂小先生仗着自己武艺精深给自己的母亲报仇，这些乡民却偏偏想不到。

  陈老头摇头说：“你从小看电视里的武侠片，自然能这么想。那些乡民见过什么，能不害怕吗？就是我也怕得好一阵子没去集市上。再说你想得也轻巧了，一个大活人，就算在他睡着了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摘了他全身的关节，还不厮打，你能做到吗？不用去做，设身处地地想想就知道，这不是一句武艺精深能解释的事。你以为是电视里演的啊？”

  我仔细想想，确实难以想象，又问：“刚才不是问桂小先生练的是什么拳吗？怎么扯了这么远？”

  陈老头道：“当时我也不知道，这件事之后才听说了一些。”

  直到大家都发现桂家人的离去，这才咂摸出点味道，想起了桂小先生打的那次擂台，于是又都在猜度他跟什么人学的拳。他们家人里没有练拳的啊，怎么出了个这么厉害的孩子？先是听他们家的邻居说，桂小先生的武艺可能是跟那个老仆人学的，他看见过这两个人一起上了好几次山。但大家想起那个病怏怏的老仆，实在不像个高人的样子。但琢磨来琢磨去，越传越神。

  为这个，陈五还专门去打听过。听酒铺的老板说，桂小先生的武艺是跟十里外道观那个龙门派老道士学的，已经成了剑仙云云。

  我听得一头雾水，那到底跟谁学的呢？

  陈老头告诉我确实是那个老仆人没错，教给桂小先生的是巴子拳。

  我问：“那老仆是什么人？什么来历？”

  陈老头说不出来：“你小子以为都跟电影似的，什么来龙去脉都得说出来？他什么来历我怎么知道？”

  我又问：“巴子拳是什么？”

  刘老头一拍我的头：“怎么这么多问题？巴子拳就是八极拳，反正你都不懂，就是个名字。站桩去！”

  我只好起来，规规矩矩扎了个马。看陈老头拿起茶杯喝了两口。又发问：“您不是说他再也没回过老家吗？那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陈老头一乐，好像说到了开心事：“聪明。我们后来又见着了。”

  【五】

  转眼，陈五十五岁，已经是个半大的小伙子。

  这一年，家乡被日本人占了。陈五和家人一路南下，坐船，坐车。陈五自幼丧母，父亲也没受住这一路的折腾，就葬在了道上。辗转一年多，最后陈五跟着同乡一起来到南方的一个小城。

  小城并不算繁华。城后有山，穿城而过的是一条小江。江口上修了个码头，陈五就在这个码头上扛活度日。

  小城里的码头工有两好：一好小城里滚辣的小菜，二好小城酒厂酿的滚辣的小酒。

  陈五原本不会喝酒，想着省钱，不喝最好。可耐不住每日的活计太重，十五岁的少年人身子骨还少点韧力，累得死狗一般，喝些烈酒睡得确实好些。

  才几个月，陈五便和码头上的苦力们打得火热。每日里上工下工，饮酒吹牛。本来就是少年人的心性，加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陈五很是大方，大家都愿意和他往来。处的时间一长便有人发现，陈五原来还会些武艺。

  一天下工后，陈五和几个要好的工友去码头边的小饭馆吃些酒菜。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土狗子。这“土狗子”是一个人的外号，他也是码头的苦力，只是性格刁钻，仗着自己身高力大，有些横行。本来平日里和陈五一行人也有说有笑，只是交情不那么近就是了。这一夜里不知发的什么酒疯，偏要一位工友马上还他的一元赌债。

  本来码头工生活枯燥，赌博狎妓都是常有的事。这个土狗子要债倒没什么不对，只是码头兄弟之间赌债偶尔拖个几日也无妨，这一天他偏就得理不让，说现在不还就要闹到那人的家里去。那人家里只有老母，生怕夜里惊着老太太，忙软言哄着。说着说着土狗子就撕扯起来。

  陈五在一旁没有说话，直到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借着酒劲走上前去，一扭手把土狗子转了个半圈，再后背一拱，土狗子就翻到了一旁的江里。凉水一激，酒也醒了，土狗子倒不再纠缠，骂骂咧咧地走开。

  陈老头一边说一边给我比划拿后背拱人的功夫，活像是狗熊在蹭树一般。虽然蹭翻个醉汉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可我挺纳闷：“桂小先生不是没教你功夫吗？那时候你怎么会的？”

  陈老头摸摸下巴：“桂三爷没收我，可天下会武的不光他一个呀。”

  陈五是那几年在家乡找的师父。那师父倒是热心，天天上他们家来教他。可陈五的父亲不干了，这一天天蹭去的都是粮食啊，师父的饭量可是不小！后来才知道这个师父实际上是大刀会的“硬肚”，经常吃不上饭，好不容易找上个管饭的徒弟。

  可知道了来历，陈五的父亲倒不太敢轰他了，只有由着他来。陈五就跟着他学了几年的拳脚。等到日本人打过来，大刀会的英雄们顶着符往上冲，一阵枪子儿扫过，人都留在了那里。陈五的师父也再没来过。

  虽然确实没法打过枪子儿，但陈五的这个师父实际上手里真有些功夫，教给陈五的那一套也挺全，练法打法都有些。

  后来陈五在码头糊口虽然辛苦，早上起来还要耍两下，这都是“硬肚”师父教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