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武林(5)
作者:武侠精品      更新:2022-05-04 18:24      字数:2868
  【十】

  尤道士和桂三爷的决斗是在饭馆后院里。

  陈五一直站在旁边,手里攥着劲,生怕桂三爷伤着,时时准备上场助拳。桂三爷本人倒还是神色如常,让妻儿暂避。脱下外褂,就穿着贴身的白色小衫,挽两折袖子,走到了场中。

  尤道士早已在场中等他,低垂着眉眼,口里念念有词。两人站定,各自拉开了架势。尤道士松肩垂肘,摆出的是八卦掌的手法。

  桂三爷双拳握紧,唯有小指微微翘起,提起双手护在了身前。两脚不弓不马地站定,抬眼朝尤道士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很有讲究,并不是盯着尤道士,而是盯着尤道士的身后。这一瞬间仿佛在看尤道士身后的什么东西,陈五也忍不住偏了偏头去看。就这一晃神的工夫,桂三爷的拳头就向尤道士的胸前捶了过去。

  尤道士也是老会家,一直留意着对手的手脚。桂三爷一动,他马上也动,疾速后撤两步避开这一捶。紧接着,借着后退的势子把腰一扭,回过身去用掌探桂三爷左耳。等桂三爷一仰头错开这一下,尤道士马上摆正身形,迈步往前又是一掌,逼得桂三爷只得又退了回去。

  就这一转眼的工夫,两人你来我往就过了一合,尤道士还抢到了先手。他这一退再一进的步法,看得一旁的陈五直心惊。

  早听说八卦掌身捷步灵﹐随走随变,身子有如坐轿一般,可看了尤道士这两步,陈五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大蜘蛛。蜘蛛走路八只脚再怎么快速,中间的身子都是稳稳的,不会上下左右晃动,尤道士正是如此。再加上他又高又瘦,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蜘蛛在快速地前后移动。

  陈五在场边稍一转念,就听见“哧啦”一声。场中的尤道士步步紧逼,一手龙爪掌猛地前探,虽然没有够着人,但桂三爷的衣服前襟叫他掠下一块。两人站定在场中,居然也还是和一开始一样的姿势,就仿佛决斗还没开始。

  这时候看看场中的两个人,陈五心里稍稍放心。他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到,桂三爷的脸上很平静。虽然刚才场面上好似处了下风,但桂三爷看起来不以为意。

  再看尤道士,虽然也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脸色微微有点泛红,手也开始晃动,这可能是发力过猛后继乏力的征兆。

  应该说这里头还是有运气的成分。本来尤道士为徒弟寻仇多年,一见桂三爷的面,不管多么沉着总会有些激动;又是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失了地利;而且他刚刚太饿先吃了一大碗素面,饭后不宜激烈活动;最关键的是身旁还站着一个攥着拳的大小伙子,不得不时时警惕。总而言之,他性急地选错了时候。如果他赶到小城之后先暗中休养观察几天,再突然向桂三爷挑战,很可能就会一击得手。

  尤道士也反应了过来,狠狠瞪陈五一眼,指着桂三爷大喝一声:“好卑鄙!”

  这一句喊得巧妙。学武的人最好名声,骂他卑鄙比骂他祖宗还管用。莫名其妙骂一声,对方很容易无意间就开口辩解。一开口,绷着的气就泄了,这时候有机可乘。所以在比武的时候张嘴和人说话是很危险的。不少教拳的老师父都跟弟子下死规定,除非想认输了,否则动手的时候不许说话。

  而在这一刻。桂三爷的嘴确实张了张,尤道士也确实趁着这个时候冲上去了。可让他不敢相信的是,一眨眼的工夫,桂三爷脚步一震,甩开肩膀使了个“怀抱婴儿”,一肘就撞在了他的胸前。

  原来,不但尤道士想要迷惑对手,桂三爷轻轻地开口也是在诱敌。

  尤道士中了这一肘,仰面就倒。桂三爷也不住手,欺身上前还要打。这道士也真是能耐,身上也许还有地躺拳一类的武艺。他在倒地时抽冷子一脚,直踹桂三爷的肚子。

  不知为什么,一直动作迅捷的桂三爷在这一刻好像滞了一下。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陈五在场边听见“嘭”的一声,然后就看着桂三爷坐在了地上。

  【十一】

  桂三爷吃了这一脚,当时就疼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脸色瞬间青紫。而尤道士也不好过,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血沫子顺着嘴角往下流,止不住地咳嗽。

  陈五刚要上前去扶桂三爷,突然发现尤道士的手正在往腰里摸,再一看,一柄小匕首已经捏在了手里。陈五灵机一动,转身大喊:“嫂子你来了!警察也跟你来了吧?快来呀!我把他拦住!”

  尤道士一惊,强忍着伤爬了起来。还没等陈五上前拦他,居然就着砖墙蹬了一步,一丈多的墙头眨眼间就跃了出去。

  我边听着故事边说:“这一定就是轻功了。”

  陈老头点点头:“我看这老道轻功是很好的,又说黑话,搞不好以前做过飞贼。那年月不少犯了罪的人都往庙里、观里躲。”

  我又接着说:“我听说练轻功是在地上挖个坑,然后人抱着石头往外跳。坑越来越深,石头越来越重,最后就练成了,是么?”

  陈老头摇头:“这都什么啊,非练伤了不可。真正好的轻功是站出来的。”

  我觉得很难想象,也没接话。

  陈老头又接着说:“其实桂三爷被踢的那一脚很邪门,我们后来也说起过。他说很奇怪,老道出脚的时候,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他踢老道徒弟的那一脚,角度位置都一样。恍恍惚惚的就好像自己变成了老道的徒弟,踢人的那个是自己一样。等反应过来已经躲不过去了。难不成世上真的有鬼,缠住了桂三爷给自己报仇?那一脚可真够沉的。”

  桂三爷这一回确实伤得不清,陆陆续续将养了一个月才下地,还留下了毛病。平日里,被踢中的下腹偶尔会突然绞痛难当,一犯病就是一个时辰,疼得站不住脚,请了多少大夫也没能治好,白花了很多钱。再加上这期间远房亲戚捎过信来,说他老父病逝,更是让当时正在养伤的桂三爷伤心不已。

  经过这一次,桂三爷一直显得有点颓。就在这段日子里,陈五总想守着他,怕尤道士再来。桂三爷说不用,他使的那一肘撞上了劲,那老道的肺估计也会落下点病根,养不好的话他是没法再来报仇了。

  这件事情就算揭了过去。唯一的改变是桂三爷和太太不太往店里去了,请了个掌柜打理生意。陈五虽然还在店里当杂工,但要见桂三爷就得上家门去。

  就这样,日子过得挺快。陈五练拳干活,偶尔上门找桂三爷聊天。桂三爷的生活也很平静,只是在尤道士上门后,他和那些武林朋友的往来少了。

  等再过了两年,桂三爷把酒店也给关了,盘给了一个姓刘的熟人。

  陈五记得很清楚,那是民国二十九年,那一年桂三爷的闺女小凤七岁,桂太太的肚子里又怀上了第二胎。

  我问老头:“他为什么要关饭馆?”

  老头笑笑:“桂三爷可能觉得开个饭馆太招摇,又有孩子要出世,万一再有寻仇的找上门不安全。他疼闺女,可也是一直想要个儿子的。还有,那里的酒菜其实都做得一般,那个掌柜的又贪,桂三爷赔了不少钱。加上治病花出去的,生活已经窘迫了。”

  我又想了想:“民国二十九年是哪一年?”

  陈老头算了半天:“1940年。”

  我回忆了一下说:“那不是正在打仗吗?怎么你都没说起?”

  陈老头很严肃:“对,是在打仗。小城虽然老看见过队伍,但没来鬼子,即使人心惶惶的但日子还在过。我问你,你知道民国二十七年有什么事吗?”

  我没反应过来:“民国二十七年是哪一年?如果是饭馆关门的两年之前,不就是尤道士找上门来的那一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