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燕亦侠是在宁曦走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才发觉不对的。毕竟跟女性相处的经验太少，还没有学会察言观色。

  在这半个时辰里，他反复咀嚼品味着宁曦刚才的一言一笑，像服食掺了罂粟的毒酒，乐此不疲。直到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临行前宁曦的笑容太明艳太凄然，似乎掺杂着什么其他的意味。

  “不可能吧，她可是峨嵋弟子！”燕亦侠轻声嘀咕。但越想，他就越是不放心，索性跳起来，向着宁曦离开的方向追去。

  “我弄错了，一定是我弄错了。”燕亦侠不断地对自己说，催促自己加快脚步。当他终于在路边的一所茶棚里找到宁曦时，才轻松地呼出一口气：“幸好真的是弄错了。”

  燕亦侠还在纠结着是不是要上前打个招呼时，宁曦喝下一口茶，忽然毫无征兆地瘫倒在地动弹不得。接着，茶棚里端茶的小二、喝茶的客人忽然从身上抽出各种武器，脸上带着兴奋狰狞的笑容，慢慢把宁曦围在当中。

  “什么人胆敢伤害峨嵋弟子！”燕亦侠顾不得多想，一边大喊一边向茶棚冲去，指望这些人只是不开眼的小毛贼，听到峨嵋的名号就会自动散去。

  但这些人的反应却出乎燕亦侠的意料。忽然蹿出个人来架梁子，他们虽然个个惊慌失措，却不肯就此后退。一半人大喊着诸如“杀人灭口”、“不要让他跑掉”之类的话，拿起武器向燕亦侠冲来，另一半人则拿起武器，毫不犹豫地向地上的宁曦砍去。

  燕亦侠侧身躲过刺来的一柄长剑，左手抓住剑身夺下长剑，右手铁尺毫不含糊地朝那家伙的脑门就是一下，打得他满脸桃花盛开。接着左手再一使劲，竟然把他整个人都抡起来，向茶棚方向砸去，将几个试图杀掉宁曦的人逼退。这时候，又有两个人朝燕亦侠杀过来，燕亦侠躲避不及，脚一踢，把地上长剑向他们面门甩去。

  可那两人面对打着旋飞来的长剑没有躲闪、没有低头，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依然各自提刀一往无前地刺砍过来。他们清楚刚刚发力把人扔出去的燕亦侠需要回气，这正是杀死他的最好机会。

  这一刀一剑不负众望地刺进燕亦侠的身体。燕亦侠只能尽力在利刃入体前扭转身体，避开要害部位。但长刀利剑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两条又深又长的伤口，血如泉涌，把他的衣衫打湿。不过这两人也没好受，被燕亦侠踢出的长剑划破动脉，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点子扎手，先解决了他再杀那女人！”

  这话提醒了剩余的杀手，他们一起向燕亦侠拥了过来。

  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棒槌？燕亦侠大惑不解。他们的武功其实不算高，相互间的配合也不算好，有几个甚至全身干瘦，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曾经长期营养不良。但他们却有着一股“不惜一切完成任务”的意志，这让燕亦侠打起来缚手缚脚。要知道战斗的胜败很大程度上不是取决于肉体上的强弱，而是取决于精神上是否坚定。要不是他们要对宁曦不利，燕亦侠决不想和这样的对手作战。

  好在多年的打家生涯，使燕亦侠习惯了应付这种混战。他欺近一个瘦弱的杀手，一下拧断他手腕，然后提住他的脖子充当盾牌。这面盾牌在燕亦侠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帮他挡了三刀，还砸裂了两个人的腿骨。但是在砸第三个人时，燕亦侠失手了。

  一把铁尺从极为刁钻的角度探出，朝燕亦侠的左胁就是狠狠一下。燕亦侠像虾米一样蜷成一团，血和着唾沫从口里喷出来，胸膛中像有无数只大象在左冲右突，把除了疼痛以外所有的感觉都驱赶出去，连多呼吸一口气都难以做到。

  燕亦侠踉踉跄跄地退了好几步，又挨了一刀，好容易才站稳脚跟。抬起头，看见了偷袭他的那个人。

  “蛇仔明，你搞什么鬼？你知不知道你们要杀的是谁？那是峨嵋弟子啊！杀了她，你承受不起峨嵋派的报复！”

  “只要没人说出去，谁知道是我干的？这是一场入职考试！我们只要通过这场考试，就可以加入万古帮！所以，我们必须考出好成绩！”蛇仔明顿了顿，叹口气说，“现在你知道了吧，我们没有退让的余地。只要你答应对今天的事情守口如瓶，现在走还来得及。不然我只能杀掉你。”

  理智告诉燕亦侠，他应该接受蛇仔明的提议。当选择关乎到生命时，谈不上自私不自私。毕竟她只是个旧日的暗恋对象而已，真要说感情也没多少，而且摆明了这段感情根本不可能持续下去。或许，在以后的日子里，燕亦侠会伤心，会内疚，但至少他还能活着。过个几年，或许伤心和内疚就会淡漠了，会和朋友在酒桌上把今天的事情作为谈资。就算几年忘不了，那么几十年呢？难道也忘不了？

  又或许，燕亦侠也可以把今天的事情作为动力，几十年后成为一代名侠，带领手下荡平万古帮。韩信当年也受过胯下之辱，这说出去一点都不丢人。

  但是……燕亦侠苦笑。他这辈子失败就失败在太好面子上。他知道这样不对，但改不了。

  “我也没退路。”燕亦侠说。他远远地望了望宁曦，但宁曦却一直盯着地面，没有看他，这让他多少有点失望。

  蛇仔明的眼睛慢慢地红了，高高举起铁尺：“你要挡我前程，那就连兄弟也没法做了！”

  “嘭！”两把铁尺在空中撞击，发出一声闷响。燕亦侠和蛇仔明同时感受到从胳膊上传来的疼痛。但这种感觉不会让他们退缩，只会进一步激发他们的斗志。

  两人撞击在一起的时候，同时一腿屈膝，一腿支撑，就像是两头蛮牛一样，用脑袋顶住了对方的脑袋。

  光比蛮力，或许燕亦侠比蛇仔明还要强点。但蛇仔明还有同伴，燕亦侠却没有。所以燕亦侠见不能短时间内压倒蛇仔明，立即抽身后撤，但在后退的同时，忽然伸出左手插向蛇仔明喉部，使他不能继续攻击。

  在燕亦侠想来，蛇仔明只能被逼退。他要不退，强劲有力的指刀能够轻松地扎穿脆弱的喉咙，让人死得极为痛苦。

  但是正如蛇仔明所说，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就像一只被困在茫茫雪原里的饿虎，无论是为领地、为食物，他都必须赢得这场战斗。在这一刻，他爆发出的蛮力超乎了想象，脑袋一低，竟依靠头颅去抵挡这样一戳。燕亦侠的中指一下折断，被疼痛刺激得大叫一声。蛇仔明得势不饶人，高举铁尺当头劈下。

  燕亦侠还在想要不要大喊一声诸如“吾命休矣”之类的遗言，随着一阵隆隆的铁蹄声炸响，一支响箭毫无征兆地射穿了蛇仔明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