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尘封的秘密
作者:玉洞子      更新:2022-05-05 00:14      字数:4095
  太阳终于升了起来,草原上泛着碎金一样的颜色。

  阿摩稚一头钻出了帐篷,舒展双臂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仰头看见瓦蓝瓦蓝的天空,一丝流云在半空悠悠地飘着,他顿时清醒了许多。一股奶香味飘来,女奴们正在火堆上热着奶茶和奶粥,铜壶里面是洁白的奶茶,大锅里面煮着小块的羊碎肉和麦麸,关外饮食不避腥膻,阿摩稚闻得浑身暖呼呼的,三步两步蹿了过去,摩拳擦掌地等着奶粥煮好。

  一侧头看见年轻女奴脸上的两片轻红,略带羞涩地拧着头不看他。

  昨夜大合萨那故弄玄虚的故事和女奴们遮遮掩掩的神情顿时被他抛到了脑后。

  阿摩稚开心起来,从女奴手里拿过铜勺子帮她搅着粥,仰头看见一只大鹞正好抓了鱼在不高的地方掠过。

  这才是他习惯的日子,奔驰的骏马,好吃的羊肉,星辰和天神的旨意其实跟他远远地隔了一层,没什么关系,反正他的星辰算学也不是顶好。

  他正舀了一勺粥尝着,忽然听见帐篷帘子掀动的声音。转过头来,披着白色大袖的女子缓缓踏出了帐篷外,微微眯起眼睛对着初升的太阳。

  周围静了一下,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大家都起来,你们也知道我一贯不喜欢这一套的…”女子咳嗽两声,淡淡的声音响起在众人头顶,“以后都不用跪我。”

  阿摩稚抬起头,对上了那双琥珀金的眼眸。

  和第一次看到的略有不同,那时候,古赫的眼睛像是一片沉静的湖水,那些忧郁的神色沉淀在湖底,并不显露出来。

  觉察出阿摩稚在观察自己,女子轻轻地对他笑了笑。

  她笑起来非常的温和好看,却没有一点欢愉的意思。

  “这就是,太阴?”阿摩稚想起了那个传闻。

  “古赫!”

  “苏玛!”

  苏丽尔和大合萨都被惊动了。老头子蹿出来的时候只拿腰带系着裤子,露着胸膛,麻布袍子飘飘洒洒地披在身上,很有一匹长鬃野马奔驰的不羁之风。

  他蹲在了女子身前,满脸热切地死盯着他,一言不发。

  “大合萨。”女子轻轻地笑了。

  “好了好了,我们的神女遗珠又回来了。”老头子拍了拍手,欢喜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苏丽尔这时候则上前握住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儿,不知怎么地,手竟然有些抖。

  女子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动了动嘴唇:“绿玛…让您挂心了。”

  作为生母的苏丽尔愣了一瞬,轻轻把闺女抱在怀里,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格凝苏玛温顺地靠在她身上,母亲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抱过自己了。

  阿摩稚眨巴着眼睛,这种时候他是不是应该找个地方安静地看着。

  “外面风大,去帐篷里歇着罢,等奴仆们把奶粥熬好了,给你端进去。”苏丽尔牵着女儿的手,转回帐篷。

  大合萨分明是很想跟进去的,却又觉得不太方便,只好讪讪地止步。

  格凝苏玛默默地回头,她已经看清了这一幕。

  旋即握紧了母亲的手:“绿玛,跟我一起走吧,去关内…”

  格凝素南看着自己的闺女,不知该说什么好。

  正在这时候,她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帐篷边持刀而立的武士。

  武士已经年老,没戴头盔,花白的头发在晨风里起落。

  他磨毛的牛皮筒铠上满是暗黑的污迹,颈上悬挂了象征他铁牙武士地位的生铁豹牙,沉重可怕的大刀挎在腰间。

  格凝苏玛微微退了一步。

  格凝素南急忙闪在女儿前面隔开了两人:“格黎……你怎么来了?”

  这种装束,整个索伦五部当中只有一个人,乌吉延部的名将格黎、格凝素南的表哥。

  他手中足有一个成年人身高长度的大刀曾经砍下过无数敌人的头颅,他随身那件牛皮筒铠还是当年追随老汗和先汗出征时候的甲具,多年来从未更换,每一片污迹都是由不知多少敌人的血泼成的。

  格黎一手拨开了表妹,微微眯起眼睛盯着自己的侄女,眼缝里的目光似光刀一样慑人。

  格凝苏玛没有闪避,点了点头:“格黎将军。”

  格黎收回了目光,似乎很满意于这个侄女的表现:“日逐汗传旨,合萨和古赫即刻入大账议事,我怕奴隶们丢了话,自己来看看。”

  “是。”格凝素南还没说话,格凝苏玛先低低地答应了。

  “事不宜迟,现在就走吧。”格黎说着,大踏步地前进。

  一阵高风卷起白金边装饰方大帐前的九旄,猎猎神作书吧响。

  远方传来骏马的嘶鸣,夹着隐隐的笛声,周围的部民正吹着竹笛带领马群出城放牧,或下水捕鱼,或耕种天地,或纵情歌舞。

  侍从武士们夹道而立,大合萨捧着格凝苏玛的小手,踩上了金帐前大红的绒毯。

  羯鼓声不知从哪里传来,低低的,却丝毫不乱。

  站在这座金帐前,即使是拥有几万户奴隶的索伦大贵族,也不能不油然而生敬畏。

  他们现在已经成为了脚下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索伦人从林木中起家,山野林居才是索伦人最好的居所。

  所以居住在竹木和羊毡搭成的帐篷里。

  作为索伦的日逐汗,车里虎现在所居住的白金大帐比普通帐篷大了数十倍,制作这顶大帐的时候,曾经用去两千张整皮,外表涂着金箔,天晴的日子远在数里外就能看见金光。

  “几位大贵族和将军们在金帐里议事,日逐汗令我们几个等在外面,但是只要大合萨一来,就请立即进帐。”他侧身为大合萨掀开帘子。

  踏进帐篷的瞬间,大合萨愣了一下,本该正在议事的帐篷里却静得出奇。

  金帐从里面看去远比漆金的外表更加奢华,顶上装饰着成匹的金色绸缎,围绕帐篷的是长三十丈的一幅生丝织锦,描绘着索伦诸部最有名的故事《伯利青汗征战天下》。

  此时向西的毛毡掀开了一扇,阳光照得帐篷里暖洋洋的。

  为除腥膻,金质的螭兽炉里飘着袅袅的香烟,阳光在烟雾中变幻莫测。

  车里虎此刻端坐在香烟中的貂皮坐床上,像是罩着一个纱笼,面目看不清楚。

  四位大贵族和掌握兵权的将军们静悄悄地站着,分坐了两边。

  萨乌节等各部贵族代表一致坐在左侧的垫子上,眼睛一排瞅着左边,将军们站在右侧,斜斜看着右边。

  两群人就这么僵持着,金帐里似乎绷紧了一根随时会断的弦。

  倒是跟将军们站在一起的甄应辂,看见格凝苏玛等人进来了,远远地就给了对方一个安心的眼神。

  大合萨则是既没站左边,也没站右边,跑到金帐角落里掀开的毛毡下站着,暖洋洋地晒着太阳,打了一个哈欠。

  话说回来,到了八月份,关内的气候反而要比七月份时凉爽许多,毕竟这段时间,众人经历的神异现象实在太多了,比如某个从关内来到这里的巴图鲁,日行万里来去如飞…

  左边右边,就是众位老牌贵族,四大王汉和军功贵族们的代表,大合萨虽然好酒,却从来没有因为喝醉而站错了队。

  “大合萨可是来晚了,大家如今争的是我那几位兄长及其部众剩下的女人和孩子怎么处置。

  我的部众想把他们送到北方去开荒,将军们要把他们安置在纳亚阿城附近,大合萨可有什么看法?”车里虎淡定的声音从烟雾里透了出来。

  “这件事伟大的江神乌苏里并没有开示给我,还是由日逐汗和贵族们一起决定吧。”大合萨的回答干净利索。

  “大合萨倒是一如往日,逃得最快啊。”车里虎的声音当中多了几分严肃,带着几分嘲弄。

  这时候,几位王汉忍不住了,起身上前:“都已经说了,曾经犯上作乱的叛贼,用作奴隶也不配!昨天他们可以叛离我部而去,今日就能再叛离我们…不杀已经是宽仁,都送去北方开荒,有什么不可以?”

  “那为什么可以呢?”格黎站在右边,冷冷地反问,诸位王汉在北方有耕地,有草场,所以要送人去北方开荒,这次足足擒获了七万家眷,就为了诸位几片地要送去开荒,会死多少人呢?”

  “我在北方的家奴都不只这七万,我会在意这七万人?”几个旧贵族代表看也不看格黎一眼,“我要送这些叛贼的家眷去开荒,不过是惩罚这些叛离我部的贱种!”

  “就算罚做苦工,都罚在恩鲁王汉的牧场,也没有先例。”

  说话的将军和王汉们比肩站着,是目前资历最老的索伦鲁埃尔巴哈出的弟弟巴特玛,巴哈出现在年纪大了,病痛也多了,不方便出席大会,就让巴特玛代为出席,巴特玛也掌握了一帐的骑兵。

  巴特玛矮小瘦削,肤色真的像是铁的,年纪不算很大,却像个风霜里衰老的索伦牧民,一身铁甲不贴身,走路晃得当当啷啷的响。

  他言辞很不流利,每一句话都要想很久才能说出来,但是受过巴哈出恩惠的索伦部帅也不细想,立刻跟着点头。

  “是,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先例!”

  他点着头,就看见对面三位王汉的目光投射过来,仿佛刀子在他脸上狠狠地剜了一下。

  “那就平均分给各家!”四王汉茶必隆站起来大声说,“我该得的一部,送给哥哥去北方开荒!”

  “几位王汉在此次危急关头,没有出一兵一卒,现在却要来分奴隶,”格黎还是冷冷的语气,“祖宗也没有这种规矩。”

  二王汉扈尔康瞪着眼睛猛地站起来,一脚踢飞了坐垫:“纳日格黎!你这个奴隶崽子,当年不是我收留你,你能有今天?现在你长本事了?敢爬到我们索伦本部的头上来撒尿啦,这个帐篷里你有什么身份说话?”

  “我说的都是伯利青汗的规矩!”格黎毫不退避,“这些规矩,本就该比我这个奴隶崽子清楚!”

  “好了!到此为止吧。”车里虎的声音从烟雾中传出。

  车里虎的声音不高,却震散了喧哗,人们愣了一下,一齐拜了下去。帐篷里一片肃静,静得令人有些不安。

  “都起来吧。”车里虎从坐床上起身,缓步从烟雾中走了出来。

  他拍了拍桌上那只朱漆木匣,并没有立即说话。

  沉默中带着令众人恐惧的压力,尊贵的王汉和将军们也屏着气不敢大声呼吸。

  车里虎伸手掀开了木匣的盖子。

  里边是一封旧日年间的敕书。

  敕书,是历代王朝用来册封藩属国的凭证,相当于“官方认证”。

  “这东西,是阿尔哈巴图鲁从纳亚阿城搜出来的,它揭开了一个尘封了许久的秘密…说出来,足以让诸位闭嘴。”

  帐篷里的人都有些不安,车里虎自从掌权以后,性格就变得有些喜怒无常,谁也猜不透他话里的意思,只好都低着头,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