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作者:蜀七      更新:2023-06-19 05:22      字数:4866
  两边就这么互相硬挺着。安丰乱作一团,上行下效,官场脏污,百姓也过得好不到哪里去。官场一混乱,小吏们就显出来了。百姓们的日子更难过了,小吏们从百姓身上掏钱,然后再往上头打点。小吏也有一颗想往上爬的心,这也正常。但百姓们不懂,他们只是发现生活更艰难了,以前挣的钱足够花用,现在挣的钱还要给官老爷,街头上横行霸道的人也变多了,入冬以后,粮食也难买,保暖也不够,冬天几乎没人能出门干活。穿棉衣的都是大老爷,普通百姓一家子能有身棉衣棉裤就了不得了。多数都是一家子冬天在屋里窝冬,谁要出门,谁就穿那身唯一的棉衣棉裤出去。生计更难了。富裕的家庭要勒紧裤腰带,穷苦的家庭更加穷苦。安妻听着邻居女眷诉苦。他们并没有从原本的地方搬出来,刚开始是找不到合适的宅子,后来是担心搬走了反而容易暴露,就这么还在原本的地方住下来,再说了,安老四也只是个小官,虽然能上朝,但是也没实权,住得太好,太显眼了,也容易变成靶子。女眷们跟安妻抱怨:“原先一个月的俸禄虽然不多,但也够家里嚼用,日常柴米油盐也要不了几个钱,可如今呢?回回都说要给上峰打点,如今自家缩衣减食,也没见落得个什么好。”“我家的也是,每日回来身上还带着酒气,要是干正事也就罢了,他干什么正事?日日出去吃酒,钱还是自家掏,除了喝个一身毛病,真没得什么好处。”安妻也跟她们一起说:“我家那口子也是,你们还好,他已经许多日子夜不归宿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外头干什么,如今好像都是这样,忍忍吧,说不定过些时日就好了。”女眷们本来就是一肚子怨气,现在在座的都是小吏的家眷,里头只有安妻丈夫不是小吏,但女眷们都把安妻的为人看在眼里,安妻在她们心中,是个在丈夫面前完全插不上话的女人,以夫为天。跟她说什么,她也不会去跟丈夫说。更何况她们的丈夫跟安老四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说起话来就更没有顾忌了。“这忍忍忍,什么时候是个头?”女人小声说,“我们家倒也还好说,我男人兄弟多,都有一把力气,可我看我娘家姐妹……如今家里都快没米下锅了。”“这有什么法子,上头乱成那样,就是我们这些小的倒霉。”安妻绣着花,头也不抬地说:“那也没法子,咱们也只能私下里说说。”坐她身旁的女眷冲其他人使了个眼色,然后温声细语地说:“安夫人,算起来咱们也有两年多三年的交情,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也都是熟人,你知道的比我们多,你要是知道什么,也别瞒着我们,大家都商量着来。”安妻:“我一个妇道人家,能知道什么?还不是屋里屋外,灶台上的那点事。”女人们在她身边哭起来,低声啜泣。安妻叹了口气:“你们也别哭了,这事也没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日子还能过下去。”“现在这日子叫什么日子?”女人们低声说,“我们劝了也没用,说都在送礼,都送,总不能就咱们不送,但是也不知道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安夫人,咱们里头就你消息最灵通,你知道什么,跟我们说一嘴,我们绝不说出去。”“眼看着日子就要过不下去了,再这么着,我那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风去。”所有小吏都在往上送礼打点,把上头一些爱好敛财的官员胃口养大了,于是不送礼的反倒成了异类,而欺负他们的,不是那些敛财的官员,而是和他们一样的小吏,只是因为一方送礼,一方不送礼,他们就忽然变成了两个敌对的阵营。慢慢的,不送礼的怕被欺负,也开始往上送礼。这些礼送的有没有意义,拿没拿到好处?恐怕拿到好处的只有头一批人,但风气已经这样了。小吏们的俸禄就那么点,他们哪来那么多钱?还不是只有找百姓搜刮。就这么一层层搜刮下去,安丰原本就不那么安稳的政权,就更加岌岌可危起来。安妻只能小声说:“那你们可不能外传。”所有女眷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一个个都说:“谁若说出去,谁就天打雷劈!”安妻才神神秘秘地压低嗓音:“我家那口子跟我说了,送礼是真有好处,如今不是正乱吗?上头的大人们就要看谁对他们更衷心,到时候安稳了,就能提拔亲信。”“你们看我家,值钱的也都卖了。”安妻叹口气,“还是我家家底太薄,我家那口子可是跟在刘院事身边的,虽说是个小官,可消息灵通。”安妻还说:“能送就多送些,好过日后后悔,你们说是不是?这话我可就对你们说了,你们可不能外传。”第135章 135“将军, 那倪文俊又要去撒尿。”朱元璋和李从戎领兵在空地修整,他们正在朝汉阳赶路。倪文俊打仗的本事一般, 但逃命的本事着实不小。朱元璋他们追上以后, 就开始了猫捉老鼠, 花费了不少时间。打下来之后, 还要整合倪文俊的兵, 这些兵得带回去, 打仗的时候,兵力就是资本。现在也早就不是当初他们没有足够人手管这些兵的时候了。“他是尿泡坏了?”李从戎坐在席地而坐, 手里还拿着个馍, 里面夹着肉干, 他们在外头行军就爱吃这个,馍能放很久, 不易坏, 除了干了点,几乎就是打仗时难得的美味, 他另一只手拿着水囊, 吃两口肉夹馍就喝口水,朝小兵说:“别管他,让他尿裤子里, 就他事多。”朱元璋的造型跟李从戎差不多,他也对小兵说:“让他尿裤子,别给他水喝,免得事多。”至于尿裤子臭不臭, 那就是倪文俊的事了。再说了,对俘虏的手段,便溺也是一个。小兵应诺退下。李从戎吃完馍,直接躺在草地上,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一望无际,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说:“我哪儿想得到自己有今天。”他以前在坞城,也就是个小头目,说是扛把子,实际上也只是带着一群兄弟们想尽办法琢磨点吃的,为了生计发愁,现在想来,坞城那些日子就跟上辈子的事一样,他都快有些记不清了。当年跟着他的那些兄弟,如今有些在他手底下当兵,有些也升成了营长排长,还有些不当兵了,受伤退伍,就留在高邮或常熟娶妻生子,日子过得也还不错。朱元璋也躺下来,最近叼着草根,含糊地说:“我也一样。”他们俩并肩作战也有一阵子,两人互相也了解,生出了些兄弟情义。李从戎遗憾地说:“我要是早些认识你,必然跟你拜把子!”朱元璋知道李从戎这个毛病,笑道:“可惜我来晚了。”李从戎:“哎!谁说不是呢!”“将军,倪文俊说要见你们。”小兵又来了。李从戎无奈道:“他事儿怎么那么多?”话虽如此,人还是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李从戎跟朱元璋一起过去看倪文俊。倪文俊被关在笼子里,他头发乱如杂草,全身脏污,身上萦绕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臭味,形容狼狈,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原本天完元帅的样子,他双眼中充满了愤恨,又隐约带着点恐惧。当死亡真的来临,倪文俊才知道自己并不想死。“你见我二人所为何事?”李从戎站在牢笼外,看着笼子里的人,这个男人就是牢牢把控着天完政权的人?李从戎有些不敢置信,他以为倪文俊至少也是个枭雄角色,怎么也不会是这副模样。倪文俊口干舌燥,他之前为了不尿在裤子里已经不怎么敢喝水了,现在小兵直接不给他水喝,他的嘴唇龟裂,唇角已经渗出了血。“我要见你们南王。”倪文俊看着李从戎,“我与你二人无话可说。”李从戎:“阶下之囚,有什么资格谈条件?”倪文俊看着他,眼神愤恨不平:“我乃是天完元帅,便是败了,也不与尔等相同。”朱元璋在旁边冷笑道:“便是你天完皇帝,要见我主也得磕头叩请,你又是什么东西?凭的让你想见就见?”倪文俊咬着下唇:“我有要事。”“是何要事?”朱元璋问他,“若是要事,自然禀报我主。”倪文俊警惕地看着他:“见不到南王,我无事可说。”李从戎看了朱元璋一眼。看倪文俊这样,轻易不会开口。此时有事,必然是能保他性命的事,现在对他们说了,就失去了唯一的筹码。稍微想想都知道,倪文俊绝不会说。“那你便等着吧。”朱元璋看着倪文俊,冷漠的回道。跟李从戎走远之后,朱元璋才冲他说:“叫人先骑快马回去禀报南菩萨。”李从戎:“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筹码,如今兵都在我们手里,汉阳在四弟手里,除非……”两人对视,异口同声地说:“钱。”倪文俊的军资是哪里来的?自然有人在背后支持,天完朝廷还有赵普胜,他不可能把国库搬空,无论支持他的人是谁,必然有一笔钱被他放在安全的地方。这个时候流通最广的自然不会是任何政权的铜钱,而是真金白银。林渊现在虽然不缺钱,但是多多益善,他还有那么多退伍和残疾的士兵要养,以及他治下很多地方老百姓刚刚复耕,还做不到自给自足。高邮一带虽然富,但也是刚富起来,他也不能拆东墙补西墙。林渊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钱,倪文俊现在实在没什么可拿来救命的东西。不过……林渊问道:“倪文俊是否如我所说,是逃往黄州?”陈柏松点头:“是朝那边。”林渊的手叩了叩桌面,面无表情。“先不打安丰,先打下黄州。”林渊说。陈柏松一愣,黄州虽然也算重要,但毕竟无法与安丰相比。林渊:“先让安老四他们在安丰继续发挥。”陈柏松忽然敏锐地问:“少爷可是忌惮如今掌管黄州的人?”林渊没有否认。陈友谅就是插在他心间的一根刺。如鲠在喉,无法忽视。而且陈友谅和朱元璋不同,他是无法收服的,他生来就是个狂人,他只信奉自己的道理,只相信自己的选择,野心勃勃,并且心狠手辣,别人只是敢想,他却敢去做。一旦被他找到机会,他就会想尽办法搅个天翻地覆。若是在现代,林渊看到他的故事,说不定会一边惋惜一边敬佩,觉得他运气不太好,碰到谁不好,要碰到朱元璋这个运气比他还要好的男人。但此时不是现代,此时林渊就要直面陈友谅带来的威胁。他不能再放任陈友谅做大了。既然有威胁,知道威胁来源于何处,自然就要把这威胁给根除。“你去吧。”林渊看着陈柏松,“派别人去,我总有些不放心。”陈柏松脸上带笑,很快收敛起来,双手抱拳:“必不坠少爷之威名!”林渊挥手:“得了,我有什么威名?就没上过几次战场。”陈柏松抿唇笑。等朱元璋他们押解着倪文俊回来以后,林渊晾了几天以后才去见倪文俊。倪文俊被关在地牢里,这里暗无天日,无论白天黑夜,都要点灯才能视物,白天还好,有狱卒在,到了晚上,这里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点声音,他独自享受着单人牢狱。这待遇倪文俊是第一个享受的。林渊曾经看过这样一个实验。国外请来缺钱的男男女女,让他们在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待上三天,他们什么都不能带,每天食物都会通过一个小窗送进去,只要能坚持三天,就能得到一笔钱。----没有一个人成功。所有人都提前要求结束实验。所以当林渊见到倪文俊的时候,并不惊讶于他现在的模样。倪文俊脸色泛青,人似乎有些恍惚,他在看到林渊的时候眼皮子才动了动,张嘴的说话,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般难听:“南王,百闻不如一见。”林渊回道:“倪元帅,也是百闻不如一见。”倪文俊看着他,关了几天,倪文俊双眼红肿,布满血丝,眼袋突出,他偏过头,不再去看林渊。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倪文俊才说道:“如今南王最富,又兵强马壮,打下了汉阳,恐怕之后就会直指安丰吧?待收服安丰,天下就再无人有力与你相抗。”“如今元朝已然是强弩之末,奈何你不得。”林渊微笑着坐在一边:“元帅只想同我说这个?”倪文俊:“我有南王想要的东西。”林渊点头:“钱。”倪文俊半点不惊讶,他知道会有人猜出来,却还是问:“南王如何知道?”林渊:“钱,权,色,后两者我都不缺。”倪文俊笑道:“南王,我有一问,还请答疑。”林渊正色道:“元帅问便是了,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倪文俊问他:“是你让他们沿着去黄州的路线追我?”林渊点头。倪文俊:“你何以知道我会去黄州?”林渊:“陈友谅是你部下,你自然会去投奔他。”倪文俊脸色古怪:“南王日理万机,竟连我有哪个部下都了解的清楚?”“别的我或许不知道,但陈友谅我倒还清楚。”林渊看着他,“你放心,你既然在此处,我到时候自然叫他来与你团聚,你们俩也可一叙旧情,元帅觉得如何?”倪文俊:“若我不去投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