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作者:罗再说      更新:2023-06-19 13:16      字数:4715
  全世界静得仿佛只剩呼吸声。路见星什么也没说。“看见烟火了吗?”盛夜行仰头,“明年我放给你看。”“我不喜欢这个。”路见星觉得吵。盛夜行下意识道:“那你喜欢什么?”喜欢你。“啊。”单音节,他的路冰皮儿又以发出声音作为回答。打电话对他来说,可以算最困难的事之一。路见星趴在窗边往下看得吃力,大半个身子露在外边,随时有种要掉下去的可能。这时候,盛夜行的脑海涌出怪异想法----跳下来吧。跳下来。结束这一切。一阵通话沉默后,盛夜行在黑暗之中望他,低声说:“尼斯湖水怪。”“……”“我只看得到你的半边影子,”盛夜行感谢烟花,烟花的亮度让他在短暂间能看清路见星被照亮的脸,“你还记得么?上学期唐寒老师放纪录片,有一只水怪的影像……它也像你这样,很小心地在水面探出头。”甚至有点可爱。“哦。”意外地,路见星仿佛理解到了意思,在窗边歪着头笑。他学怪物,小小地“嗷”一声。只有他自己听得见。路见星不在乎父母在客厅里冲自己喊了什么,也不在乎零点时分应该欢呼庆祝,只在乎盛夜行在楼底下傻站了一个半小时。“新春佳节,我们与家人团聚----”电视机里的主持人说。路见星瞬间把这个黑色小方盒归类为不喜欢的物品。他掰着手指算自己的家人。爸、妈、流鼻涕的弟弟……楼下的盛夜行!路见星一激灵,又往下探头。“今晚你就和叔叔阿姨住,乖一点,好不好?”盛夜行哄他。路见星点头。他忘了是在打电话。“好不好?”盛夜行又问。路见星张张嘴,好半天才回应:“不好。”落下话音的瞬间,他那张被上天偏爱的面孔被紫红色烟花照亮。新年,路见星的黑发理得很短,原本遮掩住的眉露出,偏白的脖颈也露出。他扭头看烟花,眼神淡淡的。万家灯火,阖家欢乐。他的盛夜行在一栋居民楼下,却没有可以进门的房屋。路见星感觉胸口被巨石压着,不明白这是什么感受。他张嘴,闭嘴,用嘴巴呼吸,用鼻子呼吸,仍旧没能缓解难过。他又趴好,在妈妈招呼自己回客厅吃水果时“嗯”了一声。盛夜行穿了身薄款红冲锋衣,是舅妈年前寄来的,说新年穿这个喜气。而从路见星这个角度看,盛夜行像一滩在他家楼下的血。没察觉到路见星逐渐急促的呼吸,盛夜行把遮住嘴唇的领口放下来,从衣兜内拿出什么东西。“……”路见星在四楼看见他蹲下身。把那东西小心地用废报纸托举好,盛夜行将它放在地上。长长地松一口气,盛夜行说:“新年礼物。”说完,他踮起脚招了招手,指指小区门口。盛夜行走了。路见星从四楼下去,扶着楼梯一步步地走完路,另一只手里还拎了垃圾袋。他告诉妈妈,下楼扔个垃圾。到了楼下,路见星准确地把垃圾扔进大的回收垃圾桶,在单元门门口找到了盛夜行给他留的新年礼物。一支木雕的玫瑰。虽然雕得……不太好看。也没有上色!路见星小心地捧着它,再一步一步上楼。“老路,你看你儿子捡了个什么回来!”路妈看一眼路见星手里攥的木玫瑰,摊开柔软手掌,“可以给妈妈看看吗?”路见星摇摇头。他把玫瑰拿得更紧,还好盛夜行没有逼真到把玫瑰花刺也雕出来。可能是技术没有那么好?想到这儿,路见星笑了一下。路爸爸看他不愿意给,也好奇,多瞅了几眼,没说话。低头专心给小儿子喂快要凉掉的年夜饭。回到房间,路见星掏出手机看盛夜行发来的微信。是很长的一段文字。路见星翻开草稿本,字迹工整地把盛夜行发的文字誊抄了一遍。他抄得很慢,慢到路妈妈敲门进来时,还以为儿子在认真写作业。喝完热牛奶,路妈妈关了儿子卧室的灯,说新年快乐,早点休息。路见星动作利索地爬上床,再把睡衣捋起来,将整个背脊贴上冰冷的墙,眼神定定地在房间内环视一圈,没有找到可以躲进去的衣柜。躺了一个小时,路见星又爬起来。他把台灯打开,趴在床上,把盛夜行发的文字又抄了一遍。路见星现在会看书,也要做阅读理解。观阅文学类书籍时,他比常人不同,经常要抄写一遍才能稍微有一点模糊的自我理解。每抄几个字,路见星就停一下。新年的第一天,他抄小情书抄到凌晨两三点。抄到后来他快要睡着。他模模糊糊记得有一段说:“我问过你,我们是什么颜色?你说你是透明的,而我是彩色的。我今天想要告诉你的是:在你那里,我永远是透明的。你是什么颜色,我就是什么颜色。”就像今天的玫瑰没有颜色。我们是什么颜色,取决于对方。你快乐所以我快乐,你痛苦所以我痛苦。十八岁的路见星还不太明白,他们现在的爱情异于平常情侣,不仅是性别,还有依赖互存的相处模式。他们是捆在一起纠缠的绳索,是雪峰之巅离太阳最近的薄冰。大年初七,高三七班下半期开学。路见星把这支木雕玫瑰放在抽屉里,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眼,常常把干净的手掌弄得乌黑。玫瑰杆会掉色。大年初一那天,路见星把家里放的黑墨水瓶翻出来,一口气全部倒进自己洗脸的盆子里,再把盛夜行送的木玫瑰扔进去。他徒手捞出玫瑰。拍了张照片,路见星手滑,把照片发到了朋友圈。在医院修养的李定西回复说:谁家玫瑰花被雷劈了?[/疑问]路见星脸上被手抹得像丛林迷彩,洗了三天没洗掉,就一挂着几道灰灰的痕迹直到初七开学。盛夜行来接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去上学的路上,盛夜行拿微信给路妈妈发了条语音:“阿姨,您应该把家里的颜料都收起来,我怕他爱上人体彩绘。”路见星睁大眼,在旁边说:“人体彩绘?”“没什么。”盛夜行趁周围没人,亲了他一口。路见星没表达的是,因为他在花店没见过黑色的。与满街血红色玫瑰花相比,它是最珍贵的。第87章 繁星木雕玫瑰染上黑色。路见星每天要花几分钟的时间在学校洗手池里洗手。为了方便将手上颜色去掉,他在身上揣了块香皂,专门用小袋子装着,完全不在乎学校备好了洗手液的。那些洗手液被淘气的同学挤出来,流得到处黏腻,路见星不喜欢。再三请求后,路见星总算答应把他独一无二的“黑玫瑰”摆放在宿舍里。一三五带去教室,二四六放寝室。剩下一个周日,路见星选择把它拿去出租屋。他盯着黑玫瑰写试卷。视觉不稳定,他眼睛酸痛。黑玫瑰取代了作业本页脚吐信子的红色小蛇,成了路见星在草稿上“为非作歹”的又一标志性印记。黑玫瑰被和自己的兄弟----木雕摩托车放在一起。车屁股和枝干屁股上扭曲地写着盛夜行的生日,像在宣告自己的生父何许人也。要不是路妈亲眼看见儿子只是去倒了个垃圾,她会怀疑这支玫瑰是某位爱慕儿子的女生送的,还被如此重视。但不至于宝贝成这样。路见星没告诉所有人的是,黑玫瑰也可以开放。带木雕上学的坏毛病暂时告别路见星,不愿意放弃拿香皂的问题接踵而至。香皂的味道很好闻。盛夜行一靠近他,就能闻到这股清香。于是两个人上课跑厕所的几率又大大提高。盛夜行自制力还算可以,只是捏住路见星的指尖,用嘴唇去触碰指腹。最后,他将吻落到路见星的手背。活像个变态大哥哥。上课,盛夜行看他又把香皂袋拿出来。从抽屉里摸出美工刀,盛夜行说:“香皂给我,哥哥给你雕个东西。”没见过拿香皂刻小玩意的,路见星愣住。“香皂花。”盛夜行自言自语完毕,把香皂拿到掌心放好。唯一拿得出手的小伎俩就也就这些了。他刚拿到香皂,前座顾群山正在翘凳子。翘了两下,顾群山的椅背不小心碰翻了路见星的水杯。水杯倒在桌上,矿泉水流向满桌,路见星想起家里小区门口一潭死水般的喷泉设施。水洒得过快,盛夜行的手也打湿。香皂成了鱼,直接因为被握得太紧,滑了出去。“捡一下!捡一下!”顾群山喊着,弯腰去抓,手也滑,香皂溜得更远了。“操!这香皂会动?”“那是手上有水……”“哎呀,好脏……”半个班的同学都纷纷弯腰,加入了抓香皂的快乐插曲中。路见星满桌子水,还发懵在原地。教室内乱成一团,科任老师用教鞭使劲敲击黑板,怒喝:“都安静!”“啊----!”有女生在混乱中尖叫。香皂被顾群山截住,截去了办公室。科任老师在班上问是谁弄到学校来的香皂?怎么不把家里遥控空调的遥控板也带来?!“……”路见星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摸了会儿衣兜。他错把斥责听成了命令。路见星真摸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空调遥控板,并且把它放在桌面上。有同学开始憋笑。“我来试试能不能用。”盛夜行截走他的话题。盛夜行随意地摁下开关,教室悬挂的壁式空调“嘀----”一声。全班大笑。同学们都笑了一会儿,老师也跟着笑。快乐如来早的潮水,将他们的压力和对未来不确定的恐惧短暂吞没。“你啊。”盛夜行叹气,在桌下捏住路见星的小拇指,蹭了蹭。盛夜行看窗外,恰好有阳光洒满桌面。追随他的视线,路见星垂眼,再伸出手,将掌心覆盖上微微发烫的木桌,看阳光将他的指甲照得透亮。路见星一低头,盛夜行也低头。看他的手,盛夜行想起儿时妈妈晾在院里的金丝绒裙边。校门口时兴“刮刮乐”有奖彩票,老板揣个钱袋,一边收钱一边笑,腰包日渐鼓鼓囊囊,终于吸引了小财神路见星的注意力。路见星一口气扯了六张卡片下来。周围刮卡片的同学散到一边去,有的垂头丧气,有的笑容满面。都在交智商税。盛夜行这么想着,还是从校服兜里夹了块钢镚儿,抵上未知的卡片,轻声说:“你刮刮。”“乐。”路见星补充。路见星全神贯注地盯紧那几片,活像等试卷的学生,正摩拳擦掌准备一显身手。六张卡片上分别是几只动物剪影,对应的是兑奖数额。盛夜行说他去店内看看对照表。兔子,谢谢惠顾。绵羊,五块钱。摇摇头走出来,盛夜行把钱叠在一起给老板,拜托他等下把这几张钞票“奖励”给路见星。“兔子是一百元,绵羊是五十元。你刮了两只兔子,四只绵羊,那就是四百元。”盛夜行坦然自若,说谎不打草稿。低头,路见星刮出一张五百元大奖,是头熊猫。盛夜行拿着彩票,又进了次小卖部内部,确认了这五百元是真的中了。老板在一旁满脸痛苦地捂住腰包。领了中奖钱,路见星开心,坐在摩托车后座晃腿。盛夜行说,路见星这段时间越活越倒回去。吃饭笨拙,偶尔掉饭粒在身上。擦干净后,路见星会不好意思地傻乐。有进步,路见星的自信心强一点儿,自然也不再那么谨慎,有时候在路上走都能撞墙,痛得捂住额头站在路边儿好半天。盛夜行又心疼又想笑。好的是,路见星说话的声高和频率好些了,但还是没有什么语调,盛夜行经过一年的相处下来,已经能偏差不大地完全理解他的意思。路见星起先耐性差,现在耐性也不好,多聊几句就被转移走注意力。学习上,路见星能看进去的知识他就能掌握得很好,没兴趣的、或者没接受的,半个标点符号都写不出。唐寒说,这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三月过得平平淡淡,他们之间却轰轰烈烈。盛夜行开始学会试着把路见星送回他父母身边去过夜。两个人夜晚待在一起的日子虽成了奢侈,但极好地保证了双方的睡眠。钻进被窝,再一身汗地出来,缠在一块儿喘得口腔里一股血腥味。这是两个人常通宵达旦干的事。和“另一个自己”融合的感觉很好。路见星躺在床上搂抱住盛夜行,被他发鬓的茬刺扎得想笑,背脊流的汗已经将铺垫在床上的短袖又一次打湿。他仰头看宿舍床帘顶端挂上的一小枚昏黄夜灯。夜灯起先是一个,慢慢被速度摇晃成两个、三个----重影交叠,温柔莽撞。路见星闭眼,像在这一刻要进入梦乡。至极致处,夜灯在他的视线里分裂成无数个。他在室内望见满天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