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者:素光同      更新:2023-06-21 16:44      字数:4541
  沈尧入戏道:啊,是吗?难怪我这几日食不下咽,干呕反胃,欲啖咸酸果实,多卧少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卫凌风觉得好笑,沈尧还念念有词:大夫,你说,我们是生男孩好,还是生女孩好?沈尧曾被几位孕妇追问过此类问题。于是,他活学活用,自认惟妙惟肖,可是卫凌风蓦地抬头,视线迫紧了门口。沈尧道:怎么了?话音未落,灯光渐盛,房门被人撞开。沈尧披衣而起,只见扶华教的右护法带领一帮侍卫,声势浩大地提着灯笼,立在门口。交错的灯光流泻一地,右护法面色苍白,如丧考妣。二位大夫,可否随我来?右护法问道。沈尧巡视一圈,没见到程雪落的影子。他第一反应是程雪落出了事,赶忙道:走走走!去哪儿?他犹豫着要不要带上卫凌风,但是卫凌风走得比他还快。两人跨出门槛,听闻隔壁一阵响动。随后,澹台彻也出来了。澹台彻瘦骨嶙峋,提着一把剑,似乎风一吹就能倒下。右护法冲他行礼,依旧很尊崇的模样,敬称他为:澹台先生。澹台彻虚弱地理了下袖子:我只是一介废人罢了。又来了!沈尧腹诽。他摇头叹息,紧跟右护法的脚步。他们一行人兜兜转转,打开宅邸的机关,穿过一条密道,竟然走进了隐蔽在地下的一间房。此处阴沉寒冷,略微潮湿,灯光昏暗,石砖被雕砌成诡异形状。澹台彻走了几步,愈发摇摇晃晃,沈尧连忙扶住他,奉劝道:你回房休息吧,千万不能硬撑。澹台彻附耳问他:那个人是谁?澹台彻抬起左手,指尖朝向了卫凌风。沈尧介绍道:他是我的师兄。澹台彻声音更轻:比你早几年进丹医派?沈尧道:对啊,早好多年。澹台彻没再开口。他气息凝滞,呼吸不畅,还认为是地下室过于幽暗晦涩,如同森严不可破的段家地牢。沈尧站在澹台彻的前方。右护法打开一扇门,沈尧随之入内,只见程雪落站在床边,身体应该是没有任何大碍。不过他的脸色十分冰冷,仿佛下一刻就能拔剑砍人。沈尧正想劝他冷静,右护法就拱手抱拳道:我家主人卫凌风接话:走火入魔了吗?沈尧望着他们二人,右护法的脑袋垂得更低,态度更是恭敬:正是如此。我们的大夫按照以前的方法下针,毫无作用五位高手输送内力,压不住教主的反噬。沈尧闻言,马上撩开床帘。云棠靠在墙角,艰难喘息,面色惨白如纸,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她用手指攥紧被子,咳嗽出血,额头青筋毕露,极为骇人。沈尧手臂僵直。此情此景,他似曾相识。他说:这就是走火入魔?程雪落道:你有何高见?沈尧喃喃自语:我以为这是肺痨程雪落道:庸医。沈尧辩解:不是,你没见过真正的庸医。言罢,他看向了卫凌风。卫凌风打开药箱,取出药瓶和银针,沈尧理解了他的意图,抓起云棠的一只手,两人合力给她施针用药。期间,沈尧暗忖:我从没摸过这么混乱的脉象。此前,在段家宅邸,沈尧有幸碰到了段永玄老前辈的脉搏那真是瞬息万变啊,全凭段永玄的心情。再说云棠姑娘,筋骨受损,脉象跳脱。沈尧记得,云棠当初来丹医派是为了治病,师父要花半年才能治好她。但她大病未愈,就离开了丹医派,跑来凉州搅弄风云沈尧叹了口气。澹台彻站在沈尧的背后,轻声发问:什么时候弄成了这样?程雪落回答:有一阵了。澹台彻反思道:严师出高徒。这丫头小时候,我没少教她如何规避走火入魔,她怎么就没学会?云棠调整呼吸,勉强抵抗了反噬。她抬起头,与卫凌风对视,五指逐渐并拢。良久后,她说:哪怕你不救我,我断不会这么死了。澹台彻又插嘴道:怎么说话呢,对救命恩人,注意礼节。云棠讥讽道:澹台先生,我算不算你的救命恩人?右护法垂首:教主息怒。周围的侍卫们跪倒一片。澹台彻的手掌微微张开,又收拢了。他可能才反应过来,云棠如今成了教主,昔日的朋友们各司其职,而他熟悉的生活仍然静止于五年前。沈尧很同情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周围无人出声,沈尧圆场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各位带伤带病的朋友,今晚好好休息休息不成,卫凌风翻查药箱,下定结论道,缺几味药材。沈尧弯腰:什么药材?卫凌风道:师父给她用了安神再造丸。这种药不能接着吃,最好用紫金回魂散。他合上药箱,随口询问云棠:你离开丹医派之前,我师父有没有叮嘱你,按时服药,切忌动武?云棠轻笑一声。她偏过了脸,不再看他。沈尧心道:肯定是她不遵医嘱,这怎么行呢?沈尧不能批评她,表面上只敢说:那个,云棠教主,你们这里有人参、川芎、降露胶、黄耆和焦栀吗?程雪落接话:没有。我们动身匆忙,并未带齐药材。卫凌风道:请你派遣一个人,上街买药。凉州夜不闭市,通宵达旦。程雪落正在思考人选,沈尧便自告奋勇:我去吧。我能辨认药材的种类和形状,换成别人,我怕他们抓错了药。沈尧知道,卫凌风想做紫金回魂散,这种药方,对药材的要求极高。比如降露胶,必须是上好的陈年熬制之品。莫说普通人了,哪怕同行都有错认的时候。沈尧是个勤快的人。他刚讲完,就准备出门:右护法,你借我一把伞。我带了凉州的地图,两个时辰后回来卫凌风挡住了沈尧的路:你不能淋雨,更不能受寒,还是我去吧。侍从们都把卫凌风当做一颗冉冉升起的福星。但他刚一出门,云棠就召来程雪落:段家正在搜城,你带几个人保护他。程雪落道:保护他?云棠闭目养神:你还要我重复第二遍吗?程雪落提剑告退。☆、浮世卫凌风与程雪落一同离开后, 沈尧也回到了先前的卧房。沈尧心神不宁, 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澹台彻坐在一旁望着他。经过了好长一段沉默, 沈尧问:澹台兄,你在地牢里, 分不分得清白天黑夜?澹台彻耸肩一笑:分不清。沈尧叮嘱他:从明天开始, 你日出而起,日落而眠。澹台彻评价道:了无生趣。沈尧退让一步:算了,怎么舒服怎么来吧。别忘了按时吃药。卫凌风回来之前,沈尧大概睡不着。澹台彻见沈尧无聊, 提议教他武功。澹台彻自称:他被段无痕一掌废去内力, 拘在地牢,待了五年, 每日思考各门各派的心法, 独创了一些不需要内功的招式。沈尧很感兴趣:这么强?能不能教教我?澹台彻早已摘下蒙眼的布带,并用那根带子扎起了头发。窗扇半开, 他又坐在窗边, 发丝和束发的带子一同随风飘荡, 而他眼底有光:我当年是打遍教内无敌手。人称百年奇才, 一时风光无限。老教主选中澹台彻辅导女儿, 所有人都尊称澹台彻为澹台先生。澹台彻经常呼朋引伴, 广聚豪杰, 比武练剑, 醉酒当歌, 人生之快意事莫过于此!一晃眼呢,好多年了。他身体往后靠,嗓音低缓道:习武之人,先练内息。呼吸吐纳,自成一系。这么一开口,好像回到了当年教云棠的时候。沈尧气沉丹田,问他:我这种做法对不对?澹台彻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按在沈尧的胸前。不消片刻,澹台彻半是怀疑半是确定地问:谁教过你呼吸吐纳的诀窍?沈尧起初没听懂。他想了一会儿,心道:只有卫凌风教过他。那年沈尧刚来丹医派,体质偏虚,夜间多梦盗汗,卫凌风说他这样不行,就教了他几句口诀,让他练好气息。长此以往,可能有些改变吧。沈尧虚心求教:我有了恰当的呼吸节律,学起武功来,是不是能突飞猛进?澹台彻瞥他一眼:呵。沈尧干笑几声:哈哈哈哈哈哈。澹台彻双手搭放膝头:话不多说,我现在将武功心法传授给你,报答你送我的几瓶药。沈尧坐得端正:好,你说。澹台彻放慢语调,念过一遍口诀。那口诀只有两百多个字,沈尧听完,还问:没了?澹台彻颔首:记在心中,仔细领悟。他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更没有重述一遍的意图。沈尧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老师,忍不住质疑道:澹台先生,请问,您一共教过多少个学生?澹台彻掐指一算:只有云棠一个。沈尧惊异道:当年,你就这样教她?澹台彻舒展双臂,丝毫没觉得不妥:是啊。沈尧感到沉重,嘴里嘀咕:难怪,难怪她会走火入魔。澹台彻饮下一口凉茶:走火入魔,是因为心中有魔障。茶香溢满心肺,他幽幽地问:你杀过人吗?他以为沈尧会说没有。但是沈尧回答:杀过。*与此同时,卫凌风和程雪落抵达了凉州夜市。凉州有一条烟花长街,紧邻一座九曲回廊,夜市位于附近,从年头开到年尾,风雨无阻。哪怕今夜不宜外出,街上也有结伴而行的游人。马车从街边跑过,溅起飘摇的水花这是达官显贵的特权。大多数行人头戴斗笠,或者撑着一把油纸伞,沿着漫长的石子路,走走停停。茶馆还没歇业。几位客人临门而坐,一边吃着茶点,一边交头接耳。卫凌风听到其中一人说:安江城的秦楼头牌跟人私奔了,你晓得吗?另一人问:秦楼的头牌是谁?旁人回答:叫绮兰的那个,唇红齿白,奶大腰细屁股翘。私奔了!可惜啊,我还没见过呢。跟谁私奔了?听说是个穷酸书生。这些风花雪月的市井流言,勾不起卫凌风的兴致。他望着长街尽头的药铺,脚步稍微加快,眼角余光瞥见一家店面,他又忽然停了下来。那家店的主人打了个哈欠,躬身拢袖,灯光微暗,像是快要关门了。门边摆着一张木架,挂着各种颜色的发带和簪子,样式简洁而朴素。卫凌风扯了五条发带,付过钱,那位店主人还说:公子,倘若是送给姑娘,换成藕粉禾绿的颜色更好些。卫凌风侧过身,面朝着灯笼,店主人看清了他的脸,蓦地觉得,不用换了吧,就凭他这张脸,哪怕送了一根树枝,也能讨得姑娘欢心。卫凌风应答一句:我不送姑娘,送给兄弟。程雪落站在卫凌风的身侧,却不似卫凌风坦荡。他看中一支雕工精湛的银钗,拿了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最终也没问过价格。店主见他如此犹豫,心道:这单生意做不成,于是熄灭灯笼,打算关门回家睡觉。程雪落放下一块碎银,带着发钗走了,店主连忙喊道:公子,公子留步,你的钱给多了!程雪落却说:不用找了。他和卫凌风并肩而行。少顷,他们挺拔颀长的背影都被漆黑的夜色消弭。程雪落的性格十分沉闷内敛。他可以从早到晚不讲一句话。卫凌风比他温和谦逊,但是两人也没什么好聊的,这一路走到药铺门口,只听到大雨落屋檐,车马滚地声。药铺老板是个壮年男子,穿着灰色长衫,袖口扎着两条绳子。他刚送走一批客人,见到卫凌风的气度翩翩远胜文人雅士,便觉得自己招来了大主顾,分外热情道:客官抓药吗?卫凌风递给他一张药方:有劳了。药铺老板扫了一眼,瞳仁也转了一圈,嘴上一个字都没讲,只是召来两位伙计,默默和他们一起抓药上称。卫凌风道:药材收进包裹前,能否让我验一次货?药铺老板笑着摇头:客官,我们家是老字号,百年老店,童叟无欺的。卫凌风将一锭纹银摆在桌上,又缓慢地收回袖中:那便不打扰了,我去别家药铺问问,请将药方还给我。眼看着煮熟的鸭子要飞了,药铺老板别无他法,只能打开一扇门,让卫凌风从前厅走进药房。程雪落跟在卫凌风身后,戴着斗笠,却不是为了避雨他和段无痕容形相似,倘若被人识别,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卫凌风借来一根蜡烛,对着幽暗烛光,仔细辨认药材的品质。他说:降露胶不行,是中品,我只要上品。药铺老板面露惊异之色:你你怎能一眼看出程雪落换了一只手提剑,仍是不发一言。但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斗笠,直达药铺老板的心底。窗外风雨飘摇,夜景萧瑟,那老板打了一个寒颤,道:我这里是有上品,价钱很贵的。卫凌风一副坦然做派:价钱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