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作者:素光同      更新:2023-06-21 16:46      字数:4208
  沈尧挥袖:不可能!他甚至绕行一圈,绕过那两位段家剑客:你们信我师兄吗?那两人此前听说卫凌风治好了段无痕的心疾,对卫凌风其实是敬大于怨。然而卫凌风魔教余孽的恶名早已传遍江湖。没有段无痕在场的境况下,他们不敢自作主张,更不敢直说卫凌风清白无辜,只能微不可见地稍稍点了一下头。那一厢,卫凌风摊开《灵素心法》,看得入神。许兴修又说:师父当真把掌门绝学传给了你。沈尧却反驳:传我绝学,只传一本破书?师父应当手把手教我才是。依我看,师父根本没想好让谁当掌门,就先把这本破书交给我保管。我年纪小,无城府,不堪大任,正好当个书童。许兴修嗤笑:你分明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沈尧倚着桌子,站没站相,很是懒散:你瞧瞧我,哪里能当掌门?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过了好一会儿。卫凌风将他们喊过来,三人围坐一圈。卫凌风又将书递给沈尧,让他和许兴修一起重看。许兴修双手捧读,沈尧一目十行。他们的差别分外明显。这时,卫凌风开口总结道:与其说是《灵素心法》,不如说是以命换命。且有诸多约束。其一,伤者必须四肢完好,头颈相连,五脏六腑齐全。其二,伤者必须有内功护体,脉未断,气未散,形神俱在。其三,伤者不能是幼童、老人、有孕在身的妇女。其四讲到这里,卫凌风忽然闭口不言。他生就一副俊容,灯火映得他眼中有光,既明亮,又洞彻,在这淫雨霏霏的漆黑寒夜中,彻底脱离了凡间烟火气,只像是一位救人于水火的圣贤神仙。那段家剑客被这等景象迷惑,抱剑向他行礼:卫大夫,还请卫大夫施以援手。卫凌风看着他,对他说:其四,当有身体健全的武功高手,为伤者运功、调理丹田,直至骨生肉,伤复原。听起来不难啊,沈尧插嘴,你为什么说,《灵素心法》是以命换命?卫凌风拿起《灵素心法》,摊开书册,翻给他们瞧。许兴修看完这一页,惊讶道:我只知道一个练武之人,哪怕功力再高,也不能一直为他人输送内力。除非他想把内力传给别人,自己爆体而亡。啊,是的,沈尧立刻想起来,云棠她爹死前把功力传给了女儿。传完之后,爹就爆炸了 。等等。沈尧反应过来,云棠她爹,也就是卫凌风的爹。他不该在卫凌风面前,这样议论卫凌风的亲爹,还说他爹炸了,简直大逆不道。沈尧因愧疚而脸色涨红,垂着头,缩着手,躲到一边思考《灵素心法》。段家剑客却接话了:这本《灵素心法》和伽蓝派的蜘蛛续命术,道理相似。你说得对,卫凌风表示赞同,书上序章画了人体经脉图、腑脏图、肢节图。夫十二经脉者,内属于腑脏,外络于肢节。借他人之力,循自身之道,借命补命,难处极大。沈尧马上发问:要是不按《灵素心法》那一套,只按我们平常救人的方法,赵邦杰活不过今晚。卫凌风回答。沈尧捏着书封,五指将书页抓出褶皱:我早说这是一本破书。沈尧很想救赵邦杰。为了救赵邦杰,便要用别人的命来换。谁的命不是命?他本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起死回生的妙计,没想到不过是一桩一命抵一命的孽债。正当卫凌风、沈尧、许兴修三人沉默时,站在一旁的剑客却自告奋勇。他不顾劝阻,直接坐到赵邦杰身侧,还放下了手中长剑。他说:四年前,盐枭马贼跑去了凉州交界,我和赵邦杰等人奉命追拿那帮恶徒,赵邦杰替我挡过一剑。我要还他一命。有劳诸位大夫。他盘腿而坐,双手搭在膝头,颇有关公刮骨疗伤的英雄气概。可惜沈尧并非再世华佗。沈尧撩起衣袍,跪坐在侧,叹道:你不怕死?这人只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沈尧一愣,又问:阁下叫什么名字?那人回答:狄安。沈尧点头:狄少侠。狄安摇头:粗人罢了。*生亦何欢,死亦何苦。酣畅睡梦之中,赵邦杰听见耳边有人在说:我能救他,他还有救。赵邦杰想睁眼,却睁不开。他的身体被冰封了一样,一股股寒气不断往上窜,窜得他快要忘记如何运功调理内息。他知道自己受了重伤。他唯恐自己成为一介废人,从此无法为段家效力,无法以剑客自居,这种浸入骨髓的惶恐让他罔顾一切疼痛,拼了命地睁大双眼。终于,昏黄的灯光洒进他的眼睛。他看到卫凌风低头望着他,许兴修侧身瞥他一眼,道:《灵素心法》多少有些作用。小师弟,你别再说那是一本破书了。卫凌风一边为赵邦杰包扎伤口,一边问:狄安现状如何?沈尧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性命保住了。但是内功亏损,不晓得几年才能补回来。赵邦杰转眼望向狄安所在的位置。卫凌风似乎猜出他心中所想,当即解释道:你可不能开口讲话,且先忍耐一时半会。谭百清伤了你的心房,挖走你一块肉,眼下还算不得大好。你没中毒,应当能为自己调息,再过半个月,便能恢复三四成的功力。蜡烛的暗光模糊不清,眨眼时留下重影。赵邦杰神情恍然,对着一盏蜡烛看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自己在流光派时,被谭百清的两根手指抠走了心头一块肉。奇怪,那样严重的伤势,他怎么还能活下来?他不是顶尖高手,并没有神功护体。他正想问,狄安为什么和他们在一起?狄安又怎么了?便听沈尧说:方才,我真以为狄安要死了。幸好许师兄及时介入。许师兄,难道你也懂武功?许兴修道:尽信书不如无书。《灵素心法》上说必须等到骨生肉,伤复原,真要等到那时候,狄安这条命,神仙也拉不回。沈尧太累了,仍不敢松懈。干脆握紧拳头,捏出嘎嘣声响,持续片刻,再接着低头做事:大师兄说《灵素心法》救人,便要一命抵一命许兴修打断他的话:你和卫凌风都该躺下来歇息。天色渐亮,远方晨曦微露,许兴修嗓音沙哑,手搭在沈尧后背上拍了一下:你去歇着,这里有我。眼前这情景好熟悉。沈尧忍不住说:我想起来了,当初我们在安江城时,也是这样一忙一个通宵不晓得黄半夏在哪儿,我那时候应当把他留在安江城。许兴修不假思索道:忘了告诉你,黄半夏被楚开容找到了。沈尧道:楚开容?那不正好吗?改明儿我就去问他要人许兴修欲言又止。沈尧坐在一张桌子前,脑袋栽在桌面,话没讲完,人已经睡着。屋子里统共只有三把椅子。沈尧坐着的这一把椅子还没有靠背。他入睡后,肩膀斜歪着向一侧倒去,双腿压着长椅的边角处,眼看着就要往地上摔。卫凌风伸手,正要扶他,奈何仅有一只手、一条腿能用,行动比平时慢了许多。砰地一声,沈尧后背落地,硬生生把自己摔醒。好在地上铺着毯子,沈尧没有再添新伤。他翻起衣裳,盖住脑袋,打了两个滚,滚到卫凌风的身边,揣着袖子继续睡,睡前还说:许师兄,一刻钟后叫醒我。我头太痛了,痛得要裂,容我休息片刻,我便去熬药没人叫他。他一觉睡到深夜。等他醒来,如临大敌般猛地坐起,狄安、柳青青和赵邦杰都能开口讲话了。这是天大的喜事,近日来发生的少数几件能令沈尧感到宽慰的事。然而,卫凌风和许兴修的脸色都不大好。沈尧忙说:来来来,你们赶紧睡。接下来都交给我。卫凌风却说:无妨,我念书时,经常通宵达旦。一夜两夜对我而言,并无什么区别。沈尧坐在地上,左腿向上弯曲,手肘搭住膝盖,左手支住了下巴,也没说话,只是与卫凌风目光相接。卫凌风就对他说了实话:起初我以为,《灵素心法》救人必然一死一伤。如今,狄安和赵邦杰性命无碍,都有好转迹象我和许师弟,我们二人都担心沈尧接话:担心什么?卫凌风和许兴修都没开口。柳青青忽然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们自然是担心,小小的丹医派藏不住这本惊世秘籍。沈尧挠了一下头,喊道:柳青青!柳青青一愣:干嘛?沈尧盯着她:我们在清关镇上看皮影戏时,大奸大恶之徒一出场,便要哈哈哈哈哈哈哈地狂笑。你说话前,能不能不要学那些唱戏的?柳青青衣袖捂面,竟说:好嘛,以后不学了。沈尧点头,这才回归正题:这个好办!我们谁都不要把这件事外传,江湖上的人不知道,就不会觊觎那本破书了。许兴修打来一盆干净的井水,正在漂洗纱布。他听完沈尧的话,立刻纠正道:你要记住,其一,《灵素心法》是丹医派的秘籍,不是破书,你还要我讲你多少次?昨夜我们也都试过,书上方法行之有效。卫凌风补充道:其二,赵邦杰的伤势既然是谭百清一手促成,只要谭百清看见赵邦杰,便能推测出《灵素心法》的效用。其三,药王谷的谷主已经动身前往应天府。阿尧,你可听师父说过药王谷?卫凌风换了一身衣服,衣裳料子比他平常穿的那些货色好上不少。他腿上还盖了一床棉衾,布角上绣着一个小巧的段字,显然是段家人好心施舍的。沈尧坐在一边,抬手揉了揉棉絮,才说:嗯,我听过的。卫凌风应道:药王谷的谷主要来应天府,我们师父恐怕也沈尧抓住卫凌风的手腕,探脉探到一半,语气稍乱:你的意思是,我们师父也要来应天府?他老人家来这里干什么?他又不会武功。他要来,谁都拦不住,许兴修说,你晓得师父的脾气。所有名门正派都赞成处决卫凌风,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大弟子去死。柳青青躺在一旁插嘴:他来了能怎么办?谭百清第一个杀了他。不会。赵邦杰接话。赵邦杰与狄安二人坐在一起。他们都把长剑放到了墙角。此时手无寸铁,就仿佛是人畜无害的年轻人。但因伤势未愈,他们的脸色都显得苍白。赵邦杰胸口缠紧纱布,半个胸膛和整个腹部都裸。露在外,只是肩上披了一件衣服,稍作遮掩。赵邦杰调理完丹田一口气,才说:我愿为沈大夫和卫大夫作证。狄安迟疑片刻,接道:我也是。沈尧皱眉:你们先问问段无痕吧。许兴修再次告知:段无痕被软禁了。许兴修平日里做人,最讲究圆滑和委婉。但这几日天大的变故接踵而至,他也懒得装样子,干脆有什么说什么,倒也省事。沈尧轻轻叹息:赵兄,狄兄,我说话兴许不中听,只是连你家少主都被软禁了,你们二人的口供还是算了。你们眼下也别烦心,好好养伤才是最要紧。与许兴修不同,卫凌风似乎维持了往日心境。卫凌风看着赵邦杰,好言相劝:此事因我而起,我该向你赔个不是。养伤是当务之急,你卫凌风一句话还没讲完,赵邦杰便低头说道:卫大夫认为,我是贪生怕死之徒?沈尧马上圆场:怎么会呢,你是世间最英勇的侠客。赵邦杰正要争辩,狄安扯了他的衣袖。于是他不再和沈尧等人讲话,转而与狄安小声交谈。又过了半个时辰,两位穿着绸缎长裙的美貌侍女端着食盒,走来药房送饭。她们送来七份饭,正好一人一碗,碗里装着米饭、煨蛋、时蔬,七份都是一模一样。沈尧放下心来,端起一碗饭,使劲扒筷子,活像饿死鬼投胎。吃了三口,沈尧被米饭呛到,只能缩在墙角,疯狂咳嗽,咳得肺腑都要裂了。卫凌风搂过他的肩膀,帮他顺气,哄他:慢点吃。若是不够,我的这碗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