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作者:素光同      更新:2023-06-21 16:46      字数:4354
  沈尧却说:你们先别打架。他们人多,你们武功高,双方一旦纠缠起来,那个姓赵的派人去搬救兵,叫来谭百清、武林盟主、或者你们少主他老爹,那可就麻烦了沈尧说话声音偏低。但他身处于一群武林高手当中,高手们耳清目明,自然都听见了沈尧的话。段无痕甚至接了一句:赵都尉,想去搬救兵吗?赵都尉本名赵荣浩,在赵家排行第七,因此,武林世家的同辈们多用赵七郎来称呼他 ,显得世家子弟之间友爱亲切,同袍同泽。然而,段无痕从不遵循这些规矩。他要么无视赵荣浩,要么叫他赵都尉,或者可能,私下里,他也叫过赵跛脚之类的诨名。赵都尉心想,像段无痕这样的天之骄子,根骨与资质齐佳,从小到大一帆风顺,整个宗族都极尽所能地栽培他,他或许根本不知道何为世态炎凉,何为人间疾苦。赵都尉朗声一笑,脸色倒是阴沉沉的,像是笼着一团鬼气:段无痕,你我本该是异性兄弟,同袍同泽,患难与共。今夜,你若出城,便是与我为敌,与朝廷为敌。黑夜里一排火把高举,火光中的街景格外清晰。马蹄声轻轻响起,段无痕一人骑着马向前。他单手持剑,剑未出鞘,在场无人看清他何时下马,只见他衣袖起落间端肃飘逸,剑气横贯长空,凌厉一招,削灭了城楼上所有火苗,半空抛洒下无数支断箭,如飘雪,如柳絮,破败不堪地落在赵都尉眼前。段无痕提剑向他走来。城楼上的士兵已然慌乱。当今天下太平,天下武学出自中原,蛮夷不敢来犯,官府拨用的军费更少。赵都尉教养的这帮士兵甚少真刀真枪地操练过,比不上段家剑客,更比不上段无痕。段无痕少年成才,剑术甄入化境。他要赵都尉三更死,赵都尉必定活不过五更。腰间挂着一把短剑,赵都尉抽出剑身,脚步蹒跚而缓慢:你我何至于兵戎相见,同室操戈?段兄,你并非寻常之辈,为何要受魔教的妖言蛊惑,多次庇护那些恶徒,乃至强闯城门。你若是被妖女迷住了,便睁大双眼,仔细瞧瞧!悬在城墙上的那具女尸,可是你的老熟人?好个赵都尉!沈尧对他的观感,由愤怒转为佩服。先前也是,赵都尉冤枉卫凌风的时候,什么罪名都能往卫凌风身上推。赵都尉断案时,那胡诌的能力当真一绝。念在段无痕一向冷言少语,不会为自己辩解,沈尧只好亲自上场,胡搅蛮缠地大声道:赵都尉好本事!还能当众诋毁别人的清白。赵都尉的嘴这么毒,干脆改命叫赵毒嘴,也好配得上您那条瘸腿!沈尧话音刚落,城楼上飞来一支暗箭。箭尖直指他的喉咙,势要将他洞穿。赵邦杰马上拔剑。但是段无痕的剑更快。众人只觉得双眼一花,那支飞箭就烟消云散了。放箭的士兵好端端立在城墙上,虎视眈眈盯着段家众人。段无痕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没办法,段无痕毕竟年纪轻轻,且是名门正派的少爷,从小耳濡目染那些仁义大道,又不能像谭百清那般灵活运用,做到千人千面的境界。沈尧相信,段无痕虽然痴迷武学,骨子里却不爱杀生,甚至对弱者颇有些怜意。正因如此,段无痕不在乎赵邦杰等人的低贱出身,待他们既周全,又细致。当初听闻熹莽村一事,哪怕伤势未愈,段无痕也要带头进村。想到此处,沈尧开口道:赵都尉一边咄咄逼人,一边暗放冷箭,无非是想让我们出手。大家同为武林正道,何必设局构陷、自相残杀?赵都尉!哪怕你是朝廷的人,效忠于朝廷,也不该反过头来挑拨离间江湖中人!沈尧一扯缰绳,骏马抬蹄向前。他又说:我等连夜出城,是为了彻查熹莽村一事,还请赵都尉放行。倘若赵都尉不愿放行,误了时辰,罔顾平民百姓,罔顾人命关天,我只能赞您一句,朝廷好官!行了,段无痕走到赵都尉眼前,直说,快开门。赵都尉侧过头,目光望向沈尧。他心思转了几回,最终笑道:哦,既然你是为了江湖正道,那我可以开门。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段无痕与他擦肩而过,走向城门。赵都尉回头看他:你们可以走,那位沈大夫必须留下。武林大会即将召开,这位沈大夫,是卫凌风的同党,理应受审,以儆效尤。城门逐渐打开,段无痕重新上马。他头也不回地出城了,剑客们纷纷追随,只有赵邦杰的那匹马停在原地。因为,沈尧自己跳下了马。他仰头对赵邦杰说:你们走吧,别管我。镶了铁掌的马蹄在石板路上来回踏响,赵邦杰眼眶泛红:不行沈尧提醒道:快走,你家少主还在等你。赵邦杰朝着远处望去。城门之外,绿草如茵,天地广阔,段无痕坐在一匹雪白骏马上,通身气派让人只看一眼也能记一辈子。他不能违抗段无痕的命令。赵邦杰快把自己的掌骨捏碎。他在流光派时,差点被谭百清弄死,沈尧原本可以把他扔在地上,掉头不管,但沈尧还是把他背回了段家,竭尽全力医治他。如今,境况转变,他根本做不到恩将仇报。在他决心留下来的那一刻,他看到段无痕做了个手势。他心下大喜,立刻会意。于是,赵邦杰说:沈大夫送我走最后一段路吧。随后,赵邦杰收剑下马。他牵着缰绳,与沈尧同行几步。走到赵都尉身侧时,赵都尉拉住了沈尧的手臂,握得死紧。沈尧蹙眉道:你干什么?赵都尉说:谨防有诈。沈尧嘁笑:我说你这个人,为什么一惊一乍的?抓我抓得这么紧,就像刚出嫁的小娘子送丈夫出征一样。赵都尉果然还是那个赵都尉。他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铁青:无耻断袖。沈尧笑得更欢:我又没和你断袖,你做什么摆出一副被我轻薄了的样子?赵都尉挥拳就要锤上沈尧的脸,却听士兵传来一声疾呼。他这才回神去看,才发现段无痕早已原路返回。段无痕的轻功出神入化,逆风而行犹如踏云,他电卷风驰般掠过赵都尉面前,赵都尉再拔剑去刺,只刺到一团凉透指尖的冷风。熹微月光下,沈尧被段无痕拦腰抱起。段无痕走得急,轻功又快,沈尧被他一手搂腰,快要颠吐了,便问: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抱过人?段无痕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又如何?沈尧无奈:我快吐了。段无痕松了几分劲:别吐我身上。沈尧感叹:难道你还有洁癖?真是有钱公子命。段无痕道:赵都尉似乎没有。你回去吐他身上,如何?沈尧连忙服软:多谢宅心仁厚玉树临风的段少侠救我一命!段无痕顺势把沈尧扣在马上,牵稳绳子,带着一群剑客们闯过草野。他的背后,赵都尉大声喊道:段无痕!你言而无信!为了区区一个沈尧,背弃与我的诺言,不怕江湖中人耻笑吗?这一次,不等沈尧帮忙回答,段无痕自行开口道:你仔细想,我何时答应过你?我说过半个好字?他策马扬鞭,留给赵都尉一句话:切莫自作多情。*段无痕独自出城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应天府。附近几座小城的茶楼酒巷里都有人谈论此事,读书人评断道:段公子有勇有谋。两番出城诈都尉,先军而行破干戈茶楼内人声鼎沸,跑堂的伙计忙前跑后,撞到了一位蒙着面纱的年轻姑娘。那姑娘微微欠身,对掌柜说:两斤酥红糕。掌柜拨着算盘,头也没抬:咱们店里,红枣售罄。姑娘又说:我不要红枣了。多放些绿豆、百合。掌柜用一张粗布盖住算盘,应道:姑娘随我来 。这位姑娘跟在掌柜身后,二人途经后厨,走进库房,打开暗门,穿过一条巷道,终于步入了别有一番洞天的庭院。掌柜一改之前的姿态,格外恭敬地说:柳姑娘,这边请。教主在等你。柳青青捋了捋衣袖,试探道:卫凌风卫公子呢?掌柜压低声线,应道:教主大怒。卫公子仍然起不了身。这座庭院乃是楼中楼,构建十分巧妙隐蔽,东南西北的四面围墙都布置了诡异阵法,违背阴阳五行的道理。从外观看,只能瞧见杂乱无章的灰墙、茂密繁盛的树林,哪怕跳到高处,亦会被阵法的障眼之术所迷惑。庭院的唯一入口便是客栈库房的暗门,那扇门隐在山石之间,浑然天成。若非教主明示,柳青青也找不到这个地方。她刚从外面回来,神思未定,便前去探访卫凌风。卫凌风住在最好的一间房里。那间屋子坐北朝南,清晨阳光通透,照得锦纱床账丝线单薄如蝉翼。卫凌风倚着床头,穿一身极好的白缎长衣这一匹布大概价值千金。云棠坐在他床边,亲手端着一碗药,唤他:兄长?卫凌风并未回应她。她双眼含笑,仍是温柔似水:兄长?我们是血脉至亲,可你呢,待我好冷淡。卫凌风终于看了她一眼,问她:城墙上的女尸是谁?云棠捏了捏自己的脸:反正不是我。我怎么会被谭百清抓住?当今武林,没有一人内功在我之上。她说得轻轻巧巧,一双美目波光流转,似乎有情,更似无情。卫凌风向后靠,纱帐挡住了他的半张脸。卫凌风此时负伤在身,一副病容,竟也不减风采,苍白的面色衬得他瞳仁更黑,气质更冷清,称一声绝色也不为过。他的眉眼有些像母亲,鼻骨高挺,很像他的父亲。说话时,他会与人眼神交接,云棠不自觉看得出神,直到程雪落提醒她一声:教主。云棠方才回过味来,笑着说:既然你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你在流光派时,我为了救你,杀掉了谭百清座下一群弟子。我还劫持了谭百清的大弟子叫靖泽,当时呢,我戴着面具,装成了舞姬的样子。后来,我趁乱跑了,靖泽领着谭百清去指认我。可他并不知道我的长相。他派人把那个舞姬逮住,处以酷刑,挂在城墙上。素色床账遮挡着卫凌风。他抬起一只手,将纱帘往上挑,却道:对舞姬而言,天降横灾。那也不怪我呀,云棠眼神明澈,与卫凌风对视,杀她的人,是谭百清。卫凌风又问:你是否听说了我师父的事?云棠放下药碗,眼底光彩逐渐黯淡:兄长这是在怀疑我?我出生入死将你救出来,连自己的性命都顾不上。我在这世上仅剩你一个亲人。我愿将一切同你分享,你却怀疑我?作者有话说:好了,下章大师兄和小师弟的那个剧情要来了,我先搓一搓手☆、刀枪剑戟药碗被云棠放在了一张方凳上。那碗是由一整块白玉雕成, 质地温润, 晶莹剔透, 云棠的手指轻轻划过边沿,忽然叹了口气:药快凉了,你还不喝吗?卫凌风拾起一缕纱帐, 挂在银钩上,应道:我晓得师父的事与你无关。我只是不希望你再滥杀无辜。云棠不再喊他兄长,只轻声问他:什么叫滥杀无辜?谭百清杀我的人,向来都是手起刀落, 不留全尸。难道我还要以德报怨,用心感化他吗?云棠发怒时,手指搭在方凳上,凳子出现几条裂痕。她担心药碗会碎,连忙收手, 悄悄地挨近床沿。她在卫凌风面前低下头, 像个做错事的晚辈:你没有见到那一幕你没见过爹和娘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舅舅吗?他被腰斩了。那一年我十五岁。四下一片寂静无声。她等了很久,才等到卫凌风说:你总想着这些, 难免走火入魔。云棠抬起头来, 泪水盈满双眼:你以为, 我不想忘了吗?我怎么敢忘呢。我宁愿当年药王谷的谷主把我带回去, 把你留在家。我替你去领受几百种毒药洗髓的教训。雪缎手绢被系在了床头。卫凌风取下手绢,递给云棠。她紧紧攥着一角, 泪水落在卫凌风的手背上。她说:你很有武学宗师的风范, 胸襟如此广阔, 神色如此平和。如果没有沈尧,你应该早就出家当和尚了。难怪你让我不要再造杀孽你放心好了,我造的孽,报应不到你身上。你生来一副慈心,双手不沾人命,血海深仇都看得开,大约能把《无量神功》练到第九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