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作者:素光同      更新:2023-06-21 16:46      字数:4028
  沈尧迟疑道:说来不怕你笑话江连舟歪着头:怎的?沈尧未言先笑,又喝了一点酒。帆船顺流向东,水面越发广阔。沈尧端着竹筒,站起身来,揽了满袖的长风。江连舟做了个手势,周围的侍卫们纷纷退下,唯独江采薇还立在不远处。江连舟明知他和沈尧的对话会被江采薇一字不漏地听去,仍然开口问:不知为何我见了你,很有亲切之感。你生在安江城,祖上是沭阳人士吗?沈尧摇头。江连舟哈哈大笑:等你将来娶了沭阳女子为妻,你便是我们沭阳的女婿!也算半个沭阳人。话音未落,船舱内走出一名中年男子。这人衣冠整齐,下巴留着髯须,眉目不怒而威,刚一露面,就让江连舟打了个哆嗦。沈尧悄声问:那是谁?江连舟道:我叔叔。沈尧又问:你叔叔看起来这么凶?江连舟抱紧竹筒,叮嘱道:我叔叔家规极严,你别惹恼他。否则我也不能替你讲好话。他二人在这窃窃私语。而那位叔叔,竟然越走越近。沈尧虽然低着头,仍能察觉一道目光凝在自己身上。江连舟刚抬起头,就听叔叔问他:这是谁?江连舟忙说:我在岐州认识的人。叔叔又问:岐州人?江连舟道:安江城的。叔叔袖袍一甩,转身而去:安江城那地方,刚闹过瘟疫,你倒不嫌晦气。我叔叔是刀子嘴豆腐心,江连舟对沈尧解释道,他心中所想,和他嘴上所说,并不总是一个意思。你看他虽然讲了一句不中听的话,却也没想过要赶你下船。哈哈,在我家里,只有我是个没脑子的沈尧向他抱拳:江兄豁达豪迈,颇有名门之风。哪有啊,江连舟意态醺然,已是微醉,我的武功,还比不上我家的杂役和小厮。幸好家中有个姐姐,否则我爹的那一身绝学,后继无人了。沈尧问他:学武这事,很讲究天分吗?没有天资,就要靠后天的勤奋江连舟深吸一口气:根基太差,补不了啊。你是学武之人,你应当晓得。沈尧却说:晓得什么?我早知我是个废物。江连舟若有所思,定定地看着他:你是安江城人士。安江城发了瘟疫的那阵子,你在城内吗?我在,沈尧点头,当时情况十分危急。老弱妇孺上街哭诉,哭他们家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了,丧事都来不及料理。那场瘟疫来得蹊跷,扩展得极快起初,本可以早早发现,早作准备。城里的大夫们偏说,那不是瘟疫,只是暑热。如此一来,耽搁了好几日,断送了无数人命,酿成了一场浩劫。谈起那段经历,沈尧心下黯然,便又吞了一口酒,才说:当初在安江城里,我这个无名小卒的话,没人信、没人听。原本不该死那么多人,只怪我是个废物。江连舟义愤填膺道:我信你。我信你!我也和别人说过,安江城、秦淮楼、熹莽村的那些事,每一件都蹊跷极了!尤其那个伽蓝派,古怪的很。呵,他们的掌门突然暴毙,伽蓝派弟子视我为眼中钉,我爹都不让我参加武林大会,非要赶我回家。江连舟刚一说完,江采薇对他内功传音:连舟!虽然,姐姐只叫了他的名字,但他知道,这是姐姐的警告。他身为江家少爷,万不能与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推心置腹,交浅言深。他只能止住话,望向远方。沈尧也没再问他。他们二人极有默契地、安安静静地赏景。朝阳升得更高,金光铺满水面,那奔腾的江流一泻千里,叠荡着粼粼闪闪的波纹。江连舟敲响一道木栏,又说:此情此景,蔚为壮观。你会作诗吗?你我意气相投,何不赋诗一首?沈尧思索片刻,当场作诗道:朝日存高远,浮沉江浪里。碧涛空长啸江连舟接道:徒有登天意!恰逢一个巨浪拍在船舷上,砸出一声闷响,浪花飞溅到高处,沾湿了沈尧和江连舟的衣裳。他们的发丝浸了潮气,黏在脸上,二人看着彼此,不禁相互取笑。沈尧心道:奇怪。我先前也曾见过天真烂漫、毫无城府的少年,譬如黄半夏。可为什么,他与江连舟相处时,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如释重负之感难道他祖上真是沭阳人士?难道沭阳的老百姓都像江连舟一样容易相处?沈尧陪着江连舟吹了一会儿风,江连舟开始轻轻咳嗽。沈尧劝他回船舱,他竟然拉起沈尧的衣袖,带着他一同入舱。船舱之内,不仅宽敞明亮,还有诸多陈设。桌椅、屏风、香炉、门柜一应俱全。江连舟的叔叔正在用一只风炉煮茶,眼见沈尧与江连舟走过来,这位叔叔眼皮都不曾掀一下。江连舟作为晚辈,仍要行礼:叔叔。沈尧也跟着拱手。江连舟说:船上还有两间空房。我们就让客人从中选一个吧,还有四天四夜的水路要走。沈尧偷看了一眼江连舟的叔叔。那人并未反对。沈尧立刻道:多谢江兄。此后,沈尧便在船上与江家人同吃同住。到了第三日,天色由晴转阴,渐渐地下起大雨,风浪也变得更猛。浪头携着雨水扑上船身,带来极重的水雾。这场雨一直没停。深夜,乌云蔽月,沈尧躺在房间里辗转反侧。他听见汹涌的浪涛声,还听见舱内众人来回奔跑的脚步声。他便下了床,打开门,恰好看见一位眼熟的小厮。他拦下小厮,直接问道:出什么大事了?那小厮额头有汗,忙不迭地回答:我家少爷发高烧了。沈尧一愣,又问:船上有大夫吗?小厮懊悔地直跺脚:没!没有!这趟走得急,路程短沈尧从自己的包袱里摸出一排针、两瓶药:走吧,带我去见你家少爷。小厮跑在前头,脚下溜溜地打滑。沈尧又对他说:这两日,船上湿气太重,舱内还在烧炭火,一冷一热,大概招了风邪。小厮问:你家是卖药的,那你是大夫吗?沈尧自谦道:算是半个大夫吧。二人说话时,已走到了江连舟的房门前。这艘大船还在风雨中晃荡不止,江连舟扶着床头,倚在枕边,气息微弱而疲倦:姐姐江采薇坐在他床边,蹙紧了柳眉,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她拉住江连舟的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声音一颤:烧得好厉害。她回头,望着叔叔:我们必须停船,尽早上岸,去给他找大夫。这样烧着,他抵不住。叔叔双手负后,厉声道:外头风浪滔天,便是让所有人去划桨,也要小心触礁!江采薇的气势锋锐,丝毫不逊于比她年长十来岁的叔叔:我们顺流向下走,明早天一亮,立刻靠岸。船上还储着几块冰,让下人们接着去拿,撑过这一个晚上叔叔越发躁怒:我告诉过江连舟,他武功太差!出门在外,须有大夫跟着!他倒好,宁愿带上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也不晓得照顾自己!你看看你弟弟现在什么样子!净让人给他收拾烂摊子沈尧叩响船壁:见过二位。江采薇的声调扬起:你来干什么?沈尧的态度极为恭敬:我略通医术。你走吧,江采薇像在招呼下人一样招呼他,这里没你的事。江采薇惯用的那把大刀就立在她的脚边,刀锋闪着耀眼金光。她心中焦虑,反手握在刀柄上,不断□□。而江连舟趴在床上,却没有力气开口说话,只能发出气音:姐姐江小姐,这两天用过止眩膏吗?那是我亲手做的。沈尧道。他站到江采薇面前,弯腰拉起江采薇的右手,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上。换作另一个大胆狂徒这样动手动脚,江采薇早就一刀砍过去、溅得满屋子都是血了。奇怪的是,沈尧毫不避讳地摸住她的手腕,她并没有排斥之意。她略感疑惑,又听沈尧说:江小姐身强体健,只是有些畏寒喜热,夜里偶发心脉不畅近几日来,总是失眠多梦。修炼江家的独门武功金相绝杀刀,会使得体内阳气大盛。江采薇还没练到最高一层,体内阴阳无法调和,因而畏寒喜热,偶尔心脉不畅,并非什么大毛病。她只是没想到,沈尧摸一下脉就能猜出来。她一改之前的傲慢无礼,抱拳说:请大夫为连舟看脉。沈尧回礼。江采薇的叔叔又说:这位小兄弟,若是治不好,万不能胡乱下药。我们明天一早,靠岸去找名医。沈尧搭住江连舟的手腕,又查验了他的身体,心想:若是这点小病小痛,我都治不好,师父会把我骂死。江连舟自小被娇养,受不得病痛折磨。放在普通人身上的三分病症,在江连舟身上能发作成七分。这真是正儿八经的少爷身子少爷命!沈尧不敢怠慢,连忙拿出看家本领,又给江连舟喂过两次药,这才松下一口气,安安静静地守在江连舟的床头。江采薇探出手,盖住江连舟的额头,神色略显复杂:多谢大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连舟就退了烧。嗯,沈尧应道,明天早晨,他会有一点头晕,但不碍事,用些膏药即可。到了明天傍晚,就该好得差不多了。江采薇的叔叔仍然狐疑道:既然如此,江连舟现在,为何不说话?沈尧一笑:他太累了,已经睡着了。我猜他一向睡得沉。不过,你们可以把他喊醒。江采薇抬手打量起沈尧:你方才说自己略通医术?沈尧点头。江采薇却道:我弟弟在家时,发起风寒,至少要七天才能痊愈。我家里的大夫,全部出身太医世家。沭阳的居民生了重病,会去我家里找人。沈尧转移话题道:为何你们这次出行,没有带上家里的大夫?江采薇轻声细语地回答:前不久,魔教中人擅闯流光派,重伤了许多流光派弟子。家父派走一批大夫,专供流光派差遣。沈尧呼吸一滞,谨慎地打听道:流光派的武功那么好,还会被魔教的贼人重伤吗?魔教的贼人们,精通易容术,江采薇想起了什么,坦诚地透露道,他们使了下作的计谋,害死伽蓝派掌门,又骗走在场的武林高手,使得流光派孤军奋战。直到后来段伯父赶到,方才扭转了局面。沈尧从江采薇这里听来三言两语,便开始回忆当晚的情景。据江采薇所说,段永玄来了之后,流光派才不至于输得太惨。沈尧怀疑,事发当晚,段永玄直奔卫凌风而来,然后才加入了流光派与魔教的争斗之中。换句话说,魔教一开始占了上风,而并非段永玄所描述的损失惨重。流光派的谭掌门呢,他还好吗?沈尧昧着良心撒谎道,谭掌门是江湖八大派之首,武林中的大善人。我希望他没事。江采薇如实道:他和魔教妖女交手,受了些伤。魔教妖女打得过他?沈尧疑惑。打不过,江采薇气定神闲,那妖女也受了伤,伤得更重。所以,她被活捉了,吊死在城墙上。沈尧认为,云棠受伤是真,被吊死是假。如此一来,他更加担心卫凌风的处境。他随口找了个理由,离开了江连舟的房间,抽丝剥茧地回想过往那些经历,一直想到深更半夜。这一夜,沈尧怀着一腔对卫凌风的惦念之情,心事重重地在一片昏昏沉沉中入睡。*诚如沈尧所言,次日傍晚,江连舟身体大好,再无一丝病容,甚至能大口吃饭、四处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