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作者:素光同      更新:2023-06-21 16:46      字数:4288
  江家众人对沈尧更客气了一些。然而,江连舟听说沈尧治好了自己,反倒有些怏怏不乐:你深藏不露,竟没告诉我,你还是个大夫。沈尧笑说:大夫有什么好讲的?我盼着你将来长命百岁,无病无痛,再也不用看大夫。江连舟竖起手指,在桅杆上砰砰敲了两下:好吧。他说:我也盼着你平安无事,早日见到心上人。雨过天晴,鸥鸟齐飞,广阔的水面有了边际。沈尧向前方眺望,无数灯火倒映在沿岸码头边,光影与水波交相辉映,仿佛托起了一座名为沭阳的不夜城。沈尧正想问一问沭阳的奇闻异事,江连舟突然低声道:你的真名是什么?沈尧脸色一变:啊?江连舟伸长胳膊,衣袖倚着桅杆荡漾:我从小体弱多病,经常发高烧,从没好得这么快,从没像现在这般,第二天就能下地,跟个没事人一样。今天傍晚,姐姐问我状况如何,我骗了她。我说还有些难受,其实早没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沈尧:我爹说,身怀绝技的人行走江湖,多半要用化名。他锲而不舍地追问:你有真名吗?我指天发誓,不会告诉别人。船只离岸更近,万千灯火映在他的双眼里,仿佛星辰落入了清澈山溪这是一种未经世事的眼神。沈尧一时触动,不假思索道:我姓沈,名尧。江连舟念了两遍:沈尧,沈尧。沈尧点头:是我。江连舟猛然想起什么,为之一振:卫凌风是你师兄?你就是丹医派的小弟子?平息了安江城瘟疫的那个人?你还曾经在熹莽村,和段无痕并肩作战?沈尧后退半步:我哪有资格,去和段无痕并肩作战。我不给他拖后腿,我就要谢天谢地。这一刹那间,江连舟有好多话要说。然而,他瞥眼一望,看到了正从船舱往外走的姐姐和叔叔。他立刻取下腰间一块玉佩,交到了沈尧的手中:这是江家的行者令。你在外头,见到了江家的产业,拿着令牌去找掌柜的,他们不敢怠慢你,也不会出卖你。沈尧心跳一紧:出卖我?江连舟道:谭百清要在江湖上通缉你。我爹没同意。一是因为你出身清白,与魔教毫无干系。二是因为你在安江城救了许多人,我爹欣赏你。三是因为你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就连赵都尉赵老狗都挑不出你的错。沈尧忍不住笑道:赵老狗,这是你给赵都尉取的诨名?他明明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江连舟取笑道,成日里计较来计较去,拿着鸡毛当令箭 说白了,他不就是朝廷养的一条狗吗?沈尧思索道:赵老狗和谭百清,似乎关系不错。江连舟声音更小:谭百清对武林盟主之位连舟!江采薇大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她背着长刀,快步赶来,手上还拎着一个布袋。这布袋中装了一包干粮、三张银票、几件换洗的衣服,乃是外出赶路的必备之物。江采薇亲自把布袋交到了沈尧手中,还说,到了沭阳,就此别过,希望包袱里的东西能派上用场,并再次感谢昨天夜里沈尧的救命之恩。沈尧感念江家人的慷慨大方,赠给他们许多跌打损伤药。沈尧在岐州时,买来所需药材,一共制出了七瓶跌打损伤药。他只给自己留了一瓶,其余六瓶,都交到了江采薇手中。帆船靠岸之后,沈尧背着长刀,拎着包袱,在码头同他们挥手作别。江家的马车早早地等候在了江畔。而江连舟迟迟不肯踏上马车。他眼眶泛红,同沈尧招手道:后会有期!沈尧回首一笑:后会有期!岸边水雾浓郁,沈尧一头扎进了夜色里。他来不及歇脚,直奔沭阳的集市,假称自己是苗岭人士,从而混进了一支前往苗岭的商队。商队隔天出发,沈尧一路随行。这支商队远不及江家的财大气粗,领队的中年汉子只有一身三脚猫功夫。队伍里还有四个武夫,身手矫健,但下盘不稳、气息不足。显然,他们逃跑的本领,比打架的本领强。这支商队经常从沭阳进货,买来丝绸、茶叶、漆具,再运到苗岭卖掉。苗岭有些富裕人家,非常喜欢沭阳的丝绸和茶叶。他们是商队的大主顾。领队询问沈尧,认不认识苗岭的达官贵人?沈尧说:我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我。我这等小人物,哪儿有大人物肯记挂?领队骑在一匹骆驼上,笑道:你?你这张小白脸长得不错,好生俊美,就没个姑娘家的记挂你?队伍里众人哄笑。沈尧跟着打哈哈,思绪却游离到了别的地方。商队长途跋涉了二十几天,沈尧一直都是靠双脚走路。如今,他有了武功,自己摸索出一套轻功行路法,可以赶上领队的骆驼。武夫们也经常用脚走路。他们的队伍里共有十四个人,却只有八匹骆驼,大家伙儿轮换着骑骆驼,只有沈尧一直拒绝。沈尧说:我脚力好。等我走不动路了,你们再把骆驼换给我骑。他敢这么做,是仗着自己有内功。然而,到了第二十六天,沈尧发现,他的鞋底烂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急得团团转。荒漠里风沙四起,戈壁滩上白骨皑皑,沈尧的双脚踩在沙砾上,只觉得又烧又烫,脚皮也被磨掉一层。他忍不住痛,叫唤一声,领队便把他喊过来,换他去骑骆驼。把你肩上背的货物,放回去,领队肃声道,从第七天开始,你就帮着骆驼背货,这成什么了?你跟咱们同路走,人多好照应!没人雇你做帮工。沈尧抓了一下头发,发带松散,他的发丝飘到眼前,挡住了扑面而来的黄沙。当空的烈日灼灼,烧得他脑袋昏沉,他和领队说明了情况,拿干粮和别人换了一双好鞋。此后,沈尧仍然坚持用双腿走路,直至他们走出这片荒漠,他仿佛死了一回又重新活了过来。临近苗岭时,队伍中的所有人都尚未从疲惫中恢复。沈尧便从附近的村镇买来药材,每天自制十几碗补气安神汤。大家连服三天,不仅神智清醒了许多,就连腰酸背痛都得到了缓解。领队不由得大声称赞沈尧,还问他有没有成亲,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沈尧推脱道:我早有心上人了。说话时,天色正黑,他们穿过了一片村庄。苗岭就在十里之外,所以,他们愿意赶一段夜路。哪知,翻过山头时,便听得一阵刀背敲树声。四下鸟雀惊起,密林中一下冲出来二十多个膀大腰圆的强壮土匪。沈尧这支队伍里,还有两个女人,一老一少,都是随行的家眷。夜色深厚,密林里不见月光,土匪燃起一支火把,骂道:扯你娘的燥腿!只有两个女人!男的杀光,货物全缴土匪话音未落,沈尧反手拔刀。队中一名武夫原本想跑,却见了沈尧那不要命的拼劲,犹豫多时,还是跟了上去。山中土匪胜在人多势众,其中只有几人会些武功,沈尧空有一身内力,尚不知如何运作。他挥舞着大刀,凌空一砍,砍断了一棵半尺粗的老树。两个土匪正在拉扯货物。沈尧提着一口气,跑到他们身前,刀锋倒劈,冷不防背后迎来一阵邪风。沈尧原地翻了个跟头,脑中灵光一现,忽地想起段无痕扔筷子的手势,便跟着学了学,将长刀的刀口对准了土匪头子。那土匪头子手中兵器,乃是一道流星锤,尖利的棱角上沾着黑血。眼见长刀袭来,他右手放出流星锤,砸向沈尧的喉咙,招数极为狠辣。沈尧明知自己躲不开,干脆用肩膀受了这一招,再借力打力,将长刀一推,飞戳出去,直直穿过土匪头子的心窝,扎得他鲜血四溅。首领已死,其余土匪乱了方寸。沈尧捂住肩膀上的伤口,一脚踩在土匪的胸膛上,接连数声喀嚓声响,原是沈尧恶意踩塌了土匪头子的肋骨。他大喝一声:还有谁想找死?土匪们夺路而逃,没一会儿,散得不见人影。沈尧拔出自己的长刀,用衣袖擦干净血迹。再翻出跌打损伤药,抹到自己的伤口上。领队问他还能不能走路,他说:能,我们走吧,今晚就到苗岭了。领队欲言又止。路上,众人不似初时那般畅所欲言、无所顾忌。队伍里最年轻的女子才十七岁,是随行一位武夫新娶的妻子。这女子会些医术,但远比不上沈尧。她跟在沈尧后面,问他:小郎君,那药沈尧应道:怎么?你手上那药,止血有神效,女子与他对视,脸色马上泛红,能不能匀一点给我我夫君也受了轻伤。沈尧将药瓶扔给她,径自往前走着夜路。苗岭最大的城镇名为烟湘。烟湘毗邻山野,盛产草药。沈尧穿梭在灯火通明的夜市里,买了许多草药,再用黄纸包好,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中。领队开口挽留沈尧,邀他一同在烟湘吃一顿散伙饭。沈尧谢绝了,并说:我还要赶路,一刻也不想耽搁。领队忧心忡忡地嘱咐道:你可得小心了。翻过前面两座山,隔着一条江,就全是魔教的地盘。那些人杀人不眨眼,哪怕你有些功夫在身上,你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沈尧故作惊讶状:他们这么凶残!真是一群恶棍!我一定会绕远路,避开他们!沈尧在山脚下与他们作别。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沈尧方才开始爬山。他拼着一口气,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他在月色斑驳的山林里一路飞奔,脚下轻轻点地,人就好像飞了起来,鞋底掠过茂盛的草木,随心所欲地滑行。原来,轻功这么好用!沈尧感叹。他一夜未眠,连翻两座山。次日清晨,日光洒在他身上,他方觉双手发冷。左肩膀处,那个被土匪头子打出的血口结痂了。血迹仍然凝在衣服上,伤口又隐隐有崩裂之势。沈尧站在江畔,望着清波荡漾的江水,只觉江天一色,浑然忘我。朝阳自东方升起,江水自西向东,远处还有崇山峻岭、千峦高起。与这长盛不衰的山川江河相比,人这一辈子微如浮尘。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忘记了许多俗念。直到江畔来了一艘乌篷船。撑船人是个鹤发白眉的老者。江面被他的小船划出一道清亮的水线。老人握着竹篙,朝沈尧高喊一声:渡船吗?沈尧立刻回神:渡!他跃下山岩,施展了昨天晚上悟出来的轻功,踏着水波踩了几脚,凌空一翻,猛然跳到船头。老人夸赞道:好功夫!沈尧笑道:您看我裤子都湿透了,哪里算是好功夫。小友习武的日子不长,老人一边撑船,一边说,能有这份悟性,已是千里挑一。小船在江流中缓行。此时,沈尧方才注意到,这位老者的气息吐纳之术十分高明。老者手中的长篙一收一放,船外漾开的水波在顷刻间消失不见。这艘小船看起来是在慢慢地飘浮,周围山川却在飞速地后退。沈尧伸出手,想捞一捧江水。老者厉声呵斥他:别动!沈尧被那中气十足的喊声震到,五指的指尖不自觉地戳向江水。老者掌着长篙,往水中一支,船底闷出一声巨响,忽地又一阵大浪打来,冰凉而汹涌的江水哗哗地淋在沈尧和老者的身上,而乌篷船恰好停在了江心处。小友急着见教主,老夫便用了骐骥术,老者抹干净脸上的水,对着沈尧说,若不是老夫及时收手,小友这只胳膊就废了。沈尧生怕包袱里的银票被淋湿,连忙打开布包,翻找那几张藏在夹层的银票。他一边找,一边说:你果然是云棠手下的人。老者道:莫要对教主直呼其名,此为大不敬。沈尧笑问:教主派你来接我?她早知道我来了?她哥哥知道吗?老者不回答,只低头撑船。天边日头渐高,沈尧望见了对岸,又见岸边站了四个身穿长裙纱衣的美貌侍女,还有他的熟人柳青青。柳青青脸上神采焕发,手上提着一盏纱灯。沈尧奇怪地想:现在是白天,为什么要点灯?这艘船一靠岸,沈尧直奔柳青青而去。他边跑边问:卫凌风怎么样了?近来过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