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太长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
作者:八分饱      更新:2023-06-21 23:50      字数:9791
  只有向初例外。向初交上来的报告几乎无可挑剔,他擅长用数据说话,绝不会多一个字的描述,报告从头到尾都透着冷冰冰的完美。但是和向初说话时,他的反应,他无意识的小动作,却是在成年人身上很难看到的模样。那是一种带着天真的防备,像是头一次接触这个陌生世界的雏鸟,带着满满的戒心,试探着挥动稚嫩的翅膀。即便如此,依旧掩不住眼底澄澈的天真,还有被过度保护后,又不得不独自飞行的胆怯。今天的聚餐也是这样,谢时君原本是打算要照顾向初的,甚至犹豫着要邀请他合唱,但向初似乎比平日里更难以靠近,完全游离在热闹之外,一个人喝着酒,散发着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悲伤。直到其他人玩得尽兴了,陆陆续续离开,向初还在角落沉沉睡着。谢时君心生愧疚,即便知道和他无关,纯属是向初的性格使然,还是后悔刚才没有照顾好他的情绪,索性留下来等他。向初穿着连帽卫衣,身前有一个海绵宝宝的印花图案,看上去年纪很小,稚气未脱,很像他给本科生讲课时,坐在后排昏昏欲睡的普通大学生,而不是每天八个小时泡在实验室的工作狂。这样想着,谢时君更觉得应该把他安全送回家。向初半醉半醒,尚未从梦中回过神来,满心都是那个牵着他奔跑的少年,他下意识往角落缩了缩,摸索着手机,发现已经自动关机了。他很害怕,醉酒后头脑昏昏沉沉,美梦和现实的分界线太模糊,全化成漫无边际的恐惧。他抖着声音,向谢时君求助:“可以借我一下手机吗,我想给我的星星打电话。”“好的。”谢时君递上了手机,暗自猜测,可能是想给恋人打电话吧。向初称那个人“我的星星”,最近的年轻情侣之间似乎很喜欢星星月亮的隐喻,或许是最近流行的浪漫,但谢时君并不是很能理解。他上一次正经谈恋爱是在七年前,当时还在用“宝贝”、“亲爱的”这样的称呼,“我的星星”给他的第一感觉,相较亲密,倒是遥远的意味更多一些。可能是他真的老了吧,即便学生们都说他看上去和三十七岁相差甚远。向初拨了他背的滚瓜烂熟的一串号码,响铃六声后,电话接通了。“喂,哪位?”听到许怀星声音的那一刻,向初完全抛弃了尊严,忘掉了他四个多月以来的痛苦挣扎,他只知道他需要这个人,他从来就只有这个人而已。“星星……我想回家,你来接我好不好?”“我好想你,我们一起跨年好不好?”许怀星那边很吵,似乎也是在聚餐,有将近一分钟,向初都只能听到喧闹的人声和许怀星压抑着的沉重呼吸声。他很紧张,就在他想要再说些恳求的话时,他听到许怀星用他最熟悉的声音,为他十一年的信仰判了死刑。“向初,别再这样了,我们已经结束了。”“我承认,是我先对不起你,但是你总这样,是在耗光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情分。”“小初,新年快乐,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向初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眼泪一行行溢出眼眶,聚在削尖的下巴上,将落不落。他不愿相信,也是这个声音,十七岁那年为他念过情诗,二十岁那年对他说过永远,二十三岁那年同他许过誓言。向初死死握着手机,嘴唇止不住地颤抖,他想嘶哑大叫,想破口大骂,想让全世界都听到他恶毒的诅咒。可事实上他只是在轻轻地吐字,轻的像叹息一样。“许怀星,你怎么不去死。”失眠时在心里歇斯底里过无数次,崩溃时在玻璃窗上写过无数次,全部是无声的绝望,这是向初第一次真正将这句话宣之于口。他不知道许怀星听清楚了没有,不知道许怀星听到后会有什么反应,他只知道他在说出口的那一刻就后悔了。他想解释说不是的,他想说对不起,想说星星我爱你,你回来好不好。可是电话已经挂断了。短促的忙音在耳边响起,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寒意逼退了醉意,向初甚至感觉,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清醒。只是有时候,清醒反而比沉醉更可怕。他在这一刻体会到了恨。他恨许怀星变心,恨许怀星杀死了他的小王子,他更恨自己没出息,恨自己还在爱着许怀星,恨自己可怜到需要靠回忆和梦境过活。那些难平的情绪纠缠向初太久了,终于在这个夜晚,化成了一股强烈的冲动。包厢里变换的灯光投在墙面上,红的晃眼,像一片狰狞的血迹,向初抬头,谢时君就坐在几步远的沙发上,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向初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谢老师,你和男人上过床吗?”这是向初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没想到会是这种话题,谢时君很惊讶,看着他脸上不断更新的泪痕,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嗯,有过。”“那你……能和我做一次吗?”在这个迎接新年的节点,向初提前透支了一整年的勇气,换一场毫无意义的赌博,筹码是他自己。谢时君一直看着向初,他确定向初是在问他,却一直咬着嘴唇,低头不敢看他,像是祈求,像是绝望的试探,如果得到拒绝的答案,下一秒就会崩溃。谢时君几乎没有犹豫,便决定要答应他。“好,去哪里?”向初死死咬着下唇,说:“就在这里好不好,我现在就想。”向初是一只受伤流血的小兽,但他不需要疗伤,他只需要一双手帮他,将他推向更深的绝望,助他解脱,越快越好。第4章“我们都不戴眼镜,好吗?”向初跨坐在谢时君腿上,卫衣领口向一侧歪着,露出瘦削的肩颈线条。他最近四个月瘦的厉害,体重掉了有十斤不止,再加上本来就偏瘦,骨架也属于男性中偏小的,现在看身量,一点也不像是二十八岁的男青年,反而透着少年尺寸的纤瘦感。谢时君的毛衣就在两分钟前被他扯下来,丢在旁边的沙发上,一条袖子垂在地上。藏蓝色,落灰后一定很明显,向初分神想。他的手颤抖着,去解谢时君的衬衣纽扣,一边解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酒精的作用让他难以思考,甚至想不通自己是在为了弄脏的毛衣道歉,还是为了今晚这一系列难以收场的荒唐事。“没有什么对不起的。”谢时君轻轻取下向初被泪水弄花的眼镜,又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取下了自己的,他的指腹拂过向初泛红的眼角,说:“我们都不戴眼镜,好吗?”他才发现向初的左眼下有一颗泪痣,眼尾有些上挑,哭过后泛着一层薄薄的红,更添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若说是媚意,他觉得这个形容太轻浮,配不上这双眼睛,但他作为一个工科教授,实在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了。总而言之,这样漂亮的眼睛,平时却被厚厚的镜片挡住,实在可惜。向初只觉得鼻梁上倏地一轻,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各色灯光被割碎成模糊的光点,手指还停留在谢时君的衬衣扣上,却无意识地放松了许多。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眼前一片模糊的时候,竟然会更有安全感。他看不清楚谢时君的表情,他知道谢时君同样也看不清楚他,他们之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即使皮肤紧紧贴着,却有一种相隔很远的错觉。刚才还在不断膨胀的罪恶感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安理得的靠近。扩张的时候,向初一直在哭,谢时君有很多次想停下来照顾他的情绪,手上的动作放缓,吻着向初的耳朵问他疼不疼。但向初却哭的更凶,哭着求他:“不……不要停,给我好不好,求求你。”“谢老师,求求你,我想要你,你弄疼我吧,求求你……”谢时君的动作停下,他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哭着叫他谢老师。谢时君虽然是人人眼中的老好人,但也会对每件事进行严密的分析和评定,如果是成人之美,对他来说又没有损失的话,那他大概率不会拒绝,这也是他刚才为什么没有拒绝向初的理由。但向初此时的状态显然并不符合他的判断,谢时君有预感,如果他真的做到底了,结果一定会很难看。他承认,这一次是他判断失误了。谢时君抽出手指,帮向初拉好衣服,让他伏在自己肩上,像哄家里那位爱哭的小公主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好了好了,不欺负你了,怎么这么能哭?”向初头脑发昏,意识早已陷入混沌,他在谢时君的衣服上蹭着鼻涕眼泪,胡言乱语道:“因为我是海绵啊,海绵很能吸水的。”谢时君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是海绵宝宝吗?”“我是啊,你知道我的派大星在哪吗,我好想他。”谢时君心想,这还真成了哄孩子了。但也是巧了,要是让谢时君开导感情受挫的青年,那着实是难为他了,不过要是换成哄孩子,他反而擅长。他问向初:“送你回你的菠萝屋好不好?”向初皱着眉,努力消化他的话,末了哭着说:“不要,我没有菠萝屋,派大星也不要我了。”谢时君又问:“那我带你回家好不好?”没有回答,向初靠在他肩上睡着了,温热的泪水顺着侧颈浸湿了他的领口。?向初迷迷糊糊醒来时,身上搭着一件夹克外套,鼻尖萦绕着一股甜腻的果香,应该是车载香薰的味道。他看到前面驾驶座上的人,花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在谢时君的车后座上,旁边放着一个儿童座椅,车子还在稳稳行进。赶上一个红灯,谢时君停下车,回头看了一眼后座,发现向初已经醒了。他笑了笑,说:“香薰的味道可能有点冲,是我女儿选的,你要是难受的话就开点窗户,别开的太大,喝醉以后吹风容易头疼。”这样的关切让向初说不出话来,直到谢时君转过头,红灯结束,车子直行,他才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谢谢”。想起刚才在ktv包厢发生的事,向初后知后觉地感到羞愧,更觉得自己可怜。他为什么要这样?因为他想报复许怀星。可是许怀星会在乎他跟别人做爱吗?不会。所以,他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对着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男人,放下尊严请求他跟自己做爱,而对方是有家庭、有孩子的,他怎么有脸这么做?他到底是在报复许怀星,还是在恶心他自己?车开到一个路口时,谢时君突然开口:“对了,你刚才睡着了,我就找你同事阮愉问了你家的地址,是茗湾花园没错吧?”茗湾花园。听到这个字眼,向初下意识地发抖,胃部生理性抽搐。那是他和许怀星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家,那个看似豪华实际却早已被蛀空的,摇摇欲坠的梦。他努力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自然,“谢老师,谢谢您今晚的照顾,麻烦您了,就把我放在前面的路口吧。”谢时君惊讶地回过头,“你确定?这里离你家还有一段路程。”向初说:“没关系,我想自己走走。”打开车门的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车里有多暖和,但那样的温暖并不属于他,他应该属于绝望的冬夜,他对自己说。和谢时君道别后,向初站在原地等他的车开走,然后转身往反方向走。醉酒后脚步有些虚浮,向初眯起眼睛,努力分辨着前面的路牌。夜足够深,北京城却很难拥有彻底安静的时刻,冬夜的雾气很浓,且掺杂着厚重的霾,看不清月亮,更没有星星的踪影。远处的望京soho依旧灯火通明,每一扇亮着的窗棂,好像一双双哭红的眼睛。再往前走两百米,就是地铁14号线望京站,向初记得2015年的时候,地下通道的广告牌上写着:为奋斗在路上的自己点个赞。那年他和许怀星24岁,是这座庞大城市中的两只蜉蝣,为了不花钱,他们经常在十点半乘坐13号线,从起点坐到终点,再从终点坐回起点。在这条建在地上的地铁线上,在空荡荡车厢里,牵手亲吻,看灯火林立的夜景,是他们的约会方式。那时觉得多浪漫啊,和爱的人一起奋斗在路上,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了,真该给自己点个赞。向初走上了一座天桥,站在护栏边看着脚下穿梭的车流。除了在地铁上约会,他和许怀星还会站在天桥上大喊,或者是在凌晨的地下通道里拥吻,躲在拥挤城市的隐秘褶皱里,肆无忌惮地交换热情。城市是温存与残酷的杂糅体,它不近人情,却也在最大程度上做到了包容,每个脚步匆匆的普通人都有机会在钢筋混凝土的折叠面中,找到与自己同频的回音。向初深深地呼吸,灌进鼻腔的冷风让五脏六腑有一种撕裂的错觉,他剧烈地咳嗽了一阵,等到平复下来,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许怀星。”回应他的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这座城市将那些誓言的残肢返还给他,友情附赠无情的嘲笑。向初解开围巾,脱下外套,任冷风灌进脖子,他想让自己轻省一些,这样跳下去的样子应该不至于太难看。?向初走后,谢时君开车往前行驶了不到两百米,总觉得心里隐隐地不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车在路边停下,步行往回走。没走多远,他看到了天桥上那个单薄的身影。这么晚了,天桥上就只有一个人,谢时君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他无比确认那就是向初。向初看上去很不对劲,没有人会在天桥最中间无故停留,最重要的是,他离护栏很近,好像随时都可能会翻过去。谢时君没有思考,一口气跑上了天桥。向初正低着头拉拉链,把他刚才脱下来外套和围巾重新穿好。就在两分钟前,对面大厦楼顶的led屏换成了红底白字的广告语,大概是宣传社会正能量的内容,但向初摘掉了眼镜,只能看到一片模糊不清的腥红色块。他忽然想起了家里满屋子的红色指甲油,还有很多瓶没有拆封,有一瓶真的很特别,酒红色中夹着香槟色的闪粉,他还没有舍得涂过,还有一瓶真的很贵,是他等了好久才买到的。如果就这么跳下去了,那些指甲油怎么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红色对向初来说,由憎恨变成了救赎。他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远远地离开护栏。那块led屏上的内容还没有换,依旧是红底白字,向初戴上眼镜,终于在这一刻醒悟。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去死?他应该抬头挺胸地活着,忘掉情人节,忘掉所有恋爱纪念日,只在每个分手纪念日喝酒庆祝,并且日日诅咒做错事的那个人。谢时君跑过来,抓着向初的手腕,焦急地问:“向初,你没事吧?”向初不自在地抽回手,将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直到被围巾一角卡住。“谢老师,您别这么看着我,我没事,只是想在这里吹吹风。”谢时君蹙起眉,他觉得向初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他上前一步,整理好被向初弄的乱七八糟的围巾。“我送你回家好吗?”向初后退了一步,“不用麻烦您,我自己……”谢时君没有给他说完这句话的机会,他继续问:“那我带你回家好吗?”这是谢时君今晚第二次问向初这两个问题,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执著,也许出于好人做到底的原则,也许是因为,他在这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向初低下头,无意识地抠着右手小拇指上的创可贴,胶布几乎失去了粘性,将将挂在他的指尖。就在谢时君以为向初是在用沉默表示拒绝时,突然听到他说:“谢老师,我失恋了。”不知为何,说出这句话的向初,竟感到一阵轻松,可能是因为他今晚已经在谢时君面前丑态百出,他们甚至差一点在ktv的包厢里做爱,既然如此,索性破罐子破摔。谢时君对他突然的坦白很不适应,只能想出几句蹩脚的安慰,他硬着头皮说:“没关系,你还年轻,下一个会更好……”“蟹老板,你家里有蟹黄堡吗?”向初用一个没头没尾的问句打断了他的话,他在笑,泛红的眼尾微微上挑,那颗泪痣隐在镜片后,莫名有一种惊艳的美。谢时君看着他错愕了一秒,随即笑了:“可以有。”第5章想吻你,想吻你,想吻你。向初在头痛欲裂中醒来,睁眼却看到完全陌生的装潢布置。他在床头柜上找到自己的眼镜,戴上以后才觉得找回了记忆。记忆碎片慢慢拼凑起来,昨晚他自暴自弃地答应要跟谢时君回家,结果在车上睡着了,心真是够大的,也不知道谢时君是怎么把他弄上来的。呆在陌生的环境里让向初如坐针毡,但又觉得出去会更尴尬,他仔细听了听,外面好像没有声音,也许是谢时君还没起床?向初决定暂时在这里躲一会儿,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谢时君。他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米色壁纸,米色系床品,给人的感觉简单却温馨,墙上还贴着一幅简笔画,画的是一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孩。大概是谢时君的女儿画的,那个小姑娘还经常在他指甲上涂各种颜色。想到这里,向初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看了眼自己的左手,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感觉掉进了冰窟窿。他左手小拇指上的创可贴,明显不是昨天的那一个,是新换的。是谢时君。谢时君看到了。向初怀着最后一分侥幸,慢慢拆开创可贴,祈祷着上面的指甲油已经掉光了。然而掀开创可贴的那一刻,一小片鲜艳的酒红色映入眼帘,在阳光下无处躲藏,它依旧保持着完整,连一个缺口都没有。向初慌乱地抠着小拇指,没有卸甲水,只能勉强弄下来一些红色的碎屑。难以启齿的癖好被人发现,无论是一个人知道还是许多人知道,对于向初来说都无异于公开处刑,他已经开始无意识地发抖,神经紧绷着,快要承受不住了。更让向初绝望的是,他发现在这种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还是许怀星。明明昨晚才被这个人冷言冷语地侮辱过,甚至站在天桥上发誓要日日诅咒这个人,现在却又想躲进他怀里。他也知道不该这样,他也觉得看不起自己。可是身体记忆不由大脑控制,他身体叫嚣着的迫切需求,源自于过去被许怀星珍视过的每一次,他的小王子轻轻吻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没关系,都交给我,小初别怕。”向初捂上耳朵,对自己说: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了,别再想了。但他还是控制不住情绪,抱着膝盖,把脸埋在掌心,咬着嘴唇无声地掉眼泪。他想,怎么会这样呢,抛开分手的理由,他和许怀星分手以后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没用,离开他的象牙塔,性格上的缺陷被无限放大,可他已经习惯了被过度保护,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改。他知道自己哭起来的样子一定蠢到极点了,但偏偏止不住,甚至想起昨天他也在谢时君面前哭了,还不止一次。直到哭够了,向初才有了第二反应,那就是逃。他看到床边放着一双格纹的棉拖鞋,鞋面很干净,像是全新的。可他昨晚毫无意识,根本不是自己走进这间卧室的,谢时君在把他安顿好后还能注意到这种细节,在床边放上一双新的拖鞋,甚至连鞋头的方向都摆放妥当,在向初看来,这个男人已经细心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只不过这个认知对他来说并不是加分项,反而让他更加想要逃跑了。他不知道昨晚的谢时君是怀着怎样的心态去做一个旁观者,他那些出格的、荒唐的举动在谢时君眼里,会不会已经被嘲讽过无数次了,会不会已经被预定为下一次午餐时间要讲给同事听的冷笑话了。向初无法再继续呆下去了,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确认外面没有声音后,才敢把门推开一条缝。他悄悄走出了房间,没有穿那双谢时君准备的拖鞋。因为他自身的防御机制告诉他,不要随随便便接受一个人的温柔。就在他光脚走到客厅,被沙发上一只海绵宝宝的玩偶牵住目光时,玄关处传开了开门的声音。他像被定住了一样,怔愣地看着谢时君牵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进了屋。谢时君轻轻关上门,一边弯腰帮小公主换鞋,一边嘱咐道:“进屋先洗手,不能大喊大叫,动画片声音开小一点,家里有客人,记住了吗?”谢怡安摇头晃脑地说:“记——住——了!”和谢时君对视上的时候,向初感觉自己快要尴尬到窒息了,可谢时君只是停顿了一秒,随即很自然地道了一声“早安。”谢时君捏了捏掌心里的小手,谢怡安立刻瓮声瓮气地说:“哥哥早安。”“这是我女儿,小名叫安安。”谢怡安踢踏着她的小拖鞋,跑到向初身边拉拉他的手,指着他卫衣上的印花图案,仰头看他,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哥哥,你也喜欢海绵宝宝吗!”向初的手始终紧贴着裤缝,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手心直冒冷汗。“安安,先去洗手。”谢时君走过来,把在向初身上动手动脚的小皮孩赶去洗手,对向初笑了笑,说:“没有蟹黄堡,买了蟹黄小馄饨代替,可以吗?”向初一句话还没说,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小孩子都爱叽叽喳喳,嗓音脆生生地讲着自认为有趣的事,谢怡安尤其如此。她穿着粉红色的蓬蓬裙,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晃悠着小短腿。“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是因为你好看我才告诉你的,”说着忽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奶奶家的猫咪肚子大大!它太胖啦!”向初不会应付小孩,但生人勿近的本能在孩童的天真面前变得有些多余,很神奇的,他甚至希望能努力挤出一两句回应,即便他的回应与否并不会影响到小孩子的热情。“嗯……那你要多带它运动一下,散散步什么的。”“哦哦哦!哥哥,我还有一个秘密!”谢怡安突然兴奋起来,“胖猫咪喜欢爬树!爬上去就下不来了,因为它太胖了,我奶奶还要找警察叔叔来帮忙。”谢时君从厨房走出来,把一杯牛奶放在谢怡安面前,对着一秒钟撅起嘴的小公主扬了扬下巴,意思是必须要喝,没的商量。盯着谢怡安喝完牛奶,谢时君又回到厨房继续忙活,很快煎好了两个鸡蛋,分别放在向初和谢怡安面前。“馄饨马上煮好,先吃个煎蛋垫一下,溏心的可以吗?”谢时君是从店里买了一些包好的馄饨回来,自己下锅煮,如果打包的话,汤汤水水的,怕会影响馄饨的味道。向初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谢时君是在跟他说话,目光躲闪着,说:“谢、谢谢。”馄饨很快煮好了,谢时君在汤里放了紫菜和虾米,用香油调味后给味道增了色,丝毫不输给外面做的。谢怡安坐不住,吃了两三个馄饨就说饱了,要去房间里玩她的新玩具,谢时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什么。没了话多的小孩子,餐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向初斟酌了许久,在桌子下用力掐着虎口,逼自己开口:“那个……谢老师,昨天晚上麻烦您了,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您女儿休息……”“没有的事,我昨天早上把她送到我妈那边了,她喜欢和猫玩。”向初点点头,默默吃东西,祈祷时间过去的快一点。“对了,下周一的例会上,方便做一个简短的报告吗?”看着向初一下子抬起头,露出慌乱却不自知的神情,谢时君顿了顿,解释说:“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这段时间的成果非常优秀,应该和大家分享一下。”向初忘了自己是怎么点头的,他吃完了那碗蟹黄小馄饨,却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味道,谢时君说要送他回家,被他拒绝了。他用手机导航,坐地铁回了家,到家后给自己涂上指甲油,连续睡了十二小时。?元旦假期结束后,向初战战兢兢地去上班。他卸掉了前一晚涂的指甲油,连左手小拇指上的都不敢留。墙上的电子日历已经跳到了新的年份,跨年那晚的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谢时君没有提过,他也假装不记得,一切如常。周一傍晚的例会,向初硬着头皮,上台做了总结报告。说起来真的很丢人,他都二十八岁了,竟然还会因为要在人前作报告而紧张不安,和高中时代被点名发言时的状态相比,一点长进都没有。好在报告的内容是他所熟悉的,虽然紧张地手都在抖,但也没有缺漏地讲完了内容。ppt翻到最后一页时,向初总算松了一口气,走下台时,看到谢时君坐在最前面的位置,正含笑看着他,和其他同事一起鼓掌,向初低下头,快步走回角落的位置。心惊胆战的一天终于要过去了,向初甚至还想着,这样或许也还不错,至少,他在因为这些事情而紧张时,不会分心想起许怀星。也是,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哪还有矫情的余地。离下班还有十五分钟时,向初收到了一个快递,很重的四方形包裹,直接寄到了研究所。里面是一些书籍、资料、硬盘之类的,是他和许怀星分手时,没来得及从书房收拾走的东西。还有一张卡片,上面是他熟悉的许怀星的笔迹。向初从高中起就喜欢许怀星的字,他觉得许怀星这个人就该写得这样一手字,不是硬笔书法那种规矩的好看,但一撇一捺都透出张扬恣意,是少年人该有的样子。卡片上写着:小初,我知道你一定再也不想见到我了,这是你没带走的东西,我想你工作上可能需要用到。祝好,珍重。看到开头的“小初”两个字,向初差点要以为他回到了十年前。高三时,许怀星每天在他的书里夹一张纸条,每天都送他一首情诗,徐志摩的、叶芝的、阿多尼斯的、聂鲁达的……太多太多了。但他记得最清楚的一首,是许怀星因为找不到新的情诗,自己硬着头皮写的。“小初,我总是想你,每次想你就会想到夏天,想到那场数学考试,想到你的选择题答案是bacbddca,想到我送你的第一个礼物是一瓶可乐,那小初呢,想我的时候会想到什么?想吻你,想吻你,想吻你。许怀星情诗写得不好,但是接吻还可以,早读结束后你要试一下吗?”这么多年过去了,许怀星的字迹一直没有变,尤其是走之旁,还有许多顿笔的地方,哪怕单拆开来看,向初都能一眼认出来。但他还是当初那个写情诗的少年吗?向初咬着牙,将卡片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恶心的感觉却迟迟不肯散去,他关掉屏幕中央卡住不动的程序,快步走到茶水间,想借咖啡的苦味来压一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