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咬狗》TXT全集下载_6
作者:江予白      更新:2023-06-22 04:16      字数:9752
  风阁老说,“按道理,合着去年金秋就该致仕了。这不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补选,原南北正使就继续当着。”太后蹙眉:“底下人呢?”风阁老打着扇,步子挪得极轻:“北司副使匡野与南司副使尉迟长恭性情焦躁,都不是能挑大梁的人,大都路到底是扼守蔺都的重要官署,主掌京都奸伪鞫捕之事。这南北司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当然了,一切都得听太后吩咐。”“吩咐?”太后清咳了两声,似笑非笑道:“哀家一把老骨头,还能吩咐什么,上了年纪,就算有再多想法,也得要有命才能去做。怀德帝病难自愈,是随时都要升天的主儿,他若是薨了,这皇位就顺到了衡王手里,怎么也轮不到哀家。”“所以哀家要你好生照看怀德。”太后善目慈眉,一脸忧心忡忡:“在找到新君之前,他还不能死。”风阁老点了点头,替太后捶着肩。风辞雪在后头与众宫女呢喃说笑着,笑声清脆爽朗,听得太后渐渐有了些惬意。“世家人的命,向来由不得自己。别人要他死,他就得死,别人要他先别死,他就一定不能死,你我都上了年纪,这个道理,实在无须多说了。”………………风念柏散值后,直奔回风府。温澜独身站在大门口等他,手里提着顶大氅。风念柏心疼地说:“新春乍寒,站在风口也不怕冷?这些事情让下人做就是。”温澜将大氅为他系上,柔情道:“我习惯了。”夫妇二人往府内去。“博雅,这段时间,到底是委屈你了。”风念柏拉起温澜的手,磨着上头的老茧,恻隐道:“燕北一行刚结束,官家又指派我分管封地新进的一批兵隶。这几日一直在禁军八大营待着,回京之后,你我夫妻二人都没说上几句热乎话,是我对不住你。”说着竟忍不住啜泣起来。温澜知道夫君不是个轻易抹眼泪的人,这段日子他们聚少离多,念柏心里苦,她怎会不知。温澜只道:“都过去了,这不新岁宴快到了,太后又赏了我好些个糕点。你回头带些给你那手下们,他们勤勤恳恳了一年,也挺不容易。”风念柏抚摸着温澜的手,满眼泪光道:“娶妻如此,夫复何求。难怪身边所有人都敬你,爱戴你。”温澜腼腆地笑了笑,拉着风念柏坐下,沏茶说:“我不过是恪守着一个臣妇该恪守的本分,夫君在外谋求生计,我在府内做些边角琐事,博雅不是有那宏图大志的人,我这一辈子,只想与夫君一路相随。也不是非要大富大贵,你我健康顺遂,那便心满意足了。”温澜将泡好的茶捧给风念柏,知他不喜茶涩味,特意放了颗蜜枣。风念柏闻着那茶香,全身疲累烟消云散。他将温澜揽入怀里,夫妻二人也不说什么,就静静抱着。“这扳指都褪色了,不如摘了,我回头替你去金玉坊再重新镶个边。”温澜无意瞥到风念柏手上的玉扳指,神色无限温柔。风念柏摘下它,说:“这东西是你我之间的定情信物,我在燕北也一直戴着。仔细一算,也快十个年头了吧?旧物常伴久了,就舍不得换新的了。”温澜莞尔一笑,将脸蹭上风念柏肩头,说:“你如今日日在太后跟前做事,手上带着个旧扳指,不怕惹人笑话?”“他们要笑就笑好了。”风念柏将扳指重新回到手上,说:“有你在我身边,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温澜正要说什么,外头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夫妇二人忙分开身来,见戚如珪正在门口站着,一脸踌躇地看着他们。风念柏说:“戚姑娘有事?”戚如珪悻悻说:“我是来道别的。”“道别?你要去哪儿?”温澜上前握住戚如珪的手,发觉她不知干什么去了,浑身都湿漉漉的。戚如珪撩了撩额前碎发,看着风家夫妇,认真道:“我在京郊托朋友替我找了栋屋宅,以后就住那儿去了。这段时间一直在风府养着,连累温姐姐操心,实在是受之有愧。”戚如珪拔下头上唯一的一根素银簪子,塞到温澜手里说:“如今我一无所有,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这个。温姐姐不要嫌弃,等来日我有了银子,再送温姐姐更好的首饰。”“你这就见外了。”风念柏将簪子递回给她,说:“风家虽然与戚家来往甚少,可也是同为太后效力的臣子。你知道我们从不计较小事,这风府哪怕你一直住着,我们也供得起,又何须分府别居,你一个弱女子,在蔺都举目无亲,一个人住在京郊,也不安全。”戚如珪知风念柏会这样说,却还是难免不好意思,她坚持道:“我知道风长使与温姐姐待我好,只是我实在受不起这样的好。在暗处待久了,遇到一点点的光便觉得刺眼,我总归是要靠自己在蔺都城站稳脚跟的,纵得风府一时庇护,也只是安得享乐罢了。”风念柏见戚如珪态度坚决,也无意再与她多说。他让温澜为戚如珪备了些银两随身留用,还送了些布料给她。戚如珪回京半月,还只穿着那身深红衣裳。温澜知道她偏爱红色,于是将府上所有的茜素红料子一并送给了她。“别嫌姐姐啰嗦,自己在外头,还是要照顾好自己。”温澜理了理戚如珪的乱发,婉声说:“以后得了空,也欢迎你来风府找我玩。”“我记着呢。”戚如珪冲她笑着点了点头,又冲风念柏福了一福,旋身走出门去。温澜看着戚如珪渐远的背影,淡淡哀伤道:“她太瘦了。”风念柏从后挽住温澜的手,温厚道:“她会照顾好自己的。”作者有话要说:应小可爱的建议,以后周末双更哈~谢谢每一位路过的小伙伴,谢谢你们陪我,一起见证《狗咬狗》慢慢长大。☆、结仇“问清楚了?”“问清楚了。”左靖摘下斗笠,解着攀膊,对马车里的顾行知说:“奉将军的意思,打听了许久,才打听到最近徐祥只在京郊置了套屋宅,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戚二小姐的新居。”“京郊?”顾行知挑起帘,望向外头淅淅沥沥的大雨,若有所思道:“徐祥买那儿去干什么?”“怕是图便宜。”左靖看着顾行知的脸,说:“蔺都寸土寸金,他一个副使能有多少俸禄?据说这徐祥还总爱去那花街柳巷玩闹,估计也没什么积蓄。”“就这样的渣滓,戚如珪也咽得下嘴?”顾行知眉头一挑,浮出一脸不屑:“跟他不如跟我,我好歹也是从二品少尉将领,光这半年俸禄也够蔺都三套屋宅了吧?戚家女这眼光,不行啊……”左靖隐隐发笑。顾行知探头对马夫说:“走,咱们去京郊。”“去京郊做什么?!”左靖脸色一变,忙拉住顾行知。“人家这不刚喜得新家吗?怎么的也得去庆贺庆贺不是。”顾行知嘿嘿一笑,冲那犹豫的马夫说:“就去京郊!”左靖手头一松,自知这顾行知是头拉不回的倔驴。只是他不明白顾行知跑上门去做什么,难不成真只是为着庆贺?主仆二人即刻抵达了蔺都城边。顾行知连伞也不打就下了马车。左靖举伞在后头追,一边追一边喊:“将军这样急做什么?!小心路滑!”顾行知轻笑道:“不打紧不打紧,我等着恭喜戚家姐姐呢!”说着,顾行知已步至门前。他擦了擦头上的雨,抬手一顿猛砸。里头半天没有动静,顾行知看了眼左靖,又砸了好一会儿。“谁啊?”里头传来窸窣响动,是戚如珪的声音。“大白天的砸门,也不知又是惹了——”戚如珪一把推开了门,见顾行知一身水汽地站在身前,她当即吓得双腿一软,退回到了屋里。顾行知打量了下戚如珪,见她衣不蔽体,穿得甚是清凉,一丝寒意幽幽滋出。“顾……顾行知……”戚如珪面露惶恐,忙披上了衣裳。“是谁呀?”屏风后头传来徐祥的声音,甚是慵懒洒脱:“阿珪,你快些回来。”阿珪……顾行知的脸黑了一半。“怎么不说话啦?”徐祥浑然不觉,敞着衣服从床上爬了起来,“你快些回来,我想到一个笑话,正想说给你——”徐祥的话说了半截,就被顾行知的目光生生掐断。顾行知说:“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戚如珪别过头,满脸通红道:“好端端的,你来做什么?”顾行知用脚踢了踢地上的衣裳,看向徐祥,寒声道:“副使好雅兴啊,我听八大营的人说,这几日应卯都见不着本尊,原来是躲在这洞天福地逍遥快活呢。”左靖强忍住了笑。徐祥懦懦道:“求……求顾将不要将此事告诉长使。”“你放心,我不会说的。”顾行知对左靖说:“放他走。”徐祥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戚如珪切齿道:“这是我的家,麻烦你也尽快给我走人!”“急什么?”顾行知蹲下身,抚了抚戚如珪裸露在外的香肩,说:“既然都轻贱到这个份儿上了,不如我也出点钱,你陪陪我如何?”戚如珪知他这是在羞辱自己,推开他的手:“你不配碰我。”顾行知笑了一笑,道:“都是男人,都能给钱,我哪点不配?”见戚如珪被羞得说不出话,顾行知开始得寸进尺。他将手探进内衬,肆意抚摸着。他多想看戚家女那饱受屈辱的表情啊,那样的倔强,那样的拧巴,那样的无可奈何。可那戚如珪并无反应,她一脸淡色,任顾行知抚着。顾行知见她这样,像是输了一招似的,忍不住问:“你是真没羞耻心吗?”他抓着她的头发,拽到床边,语气凶狠:“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贱样子,跟外头那些娼妓没什么区别!”戚如珪被扯着头,使不上劲,只细声流泪。顾行知说:“哭?又哭?早在边沙你就只会哭,我被你骗过一次,你以为还能再骗一次吗?!”“真是恶心!”顾行知松开紧抓他的手,气得有些犯晕,险些路都站不稳。戚如珪扭头发狠道:“你来这儿就是为了羞辱我?”顾行知不置可否。“我的事,自该由我做主,我和谁在一起,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东西?也配插手管我的事?顾行知,你一定要和我过不去是吗?”戚如珪站起身,拉了拉滑下的衣裳,满眼坚韧:“那就不要停,我们就这么斗下去好了!”顾行知握住刀柄。“前几日有人对我说,说我这辈子会有一个死劫,之前我还纳闷儿,那劫数到底是谁,如今我算看明白了,顾行知,你就是我的劫,你就是那个我怎么也避不开的劫!”戚如珪形若疯妇,起手拔出顾行知腰间的快雪时晴。顾行知没料到她能拔得动那刀,却见刀芒雪亮,如天光破晓,将顾行知满眼混沌劈得一片清明。“顾行知!你给我听好!”戚如珪握住刀柄,步步紧逼,“今时今日,你我战书就下在这里!”“从今天起,我戚如珪见你一次咬你一次!你最好别退步!有本事!你我就在这蔺都城里斗到底!”话音刚落,戚如珪便将右手抹在那刀锋之上。顾行知虽想羞辱戚家女,却没真想要她见血。他与左靖忙伸手阻拦,可为时已晚,刀锋犹尖,戚如珪的掌心被划出一道鲜红伤痕。血一滴一滴淌在地上,戚如珪举起猩红的手,说:“仅以此伤起誓,我与顾行知你,不共戴天。”……………………新岁宴在一派祥和中铺开了序章。应着普天同庆的好彩头,怀德帝率众臣一起去英祖庙前上香磕头。上完香,磕完头,还得挨个接受主持礼浴开光。这一来二去,不把时辰当时辰,一直拖到午后,众人才动身回升平楼用宴。怀德帝身子不大好,辇官不敢走快,后头那些大臣只得放慢脚步,虽有怨言,却不敢声张。太后扫了眼七贵那一列,说:“顾老爷子他们怎么没来?”伺候的柳穆森说:“据说蕃南王路上遇到些野寇,耽误了两天,怕得要两天后才能进京。”太后伸回了头。仪仗缓缓前进,风势乍起。怀德帝咳嗽了两声,旁边的小春生关切地递上一块帕子。“你师父呢?”怀德帝咳得眼泪直流。小春生说:“陪太后说话呢。皇上有什么吩咐,说给奴才听也是一样的。”怀德帝恹恹垂下手说:“你替朕去把洛贵人请来升平楼,待会,朕要她为我布菜。”“皇上……”春生犯了难,言语犹豫道:“皇上记不清了吗?洛贵人……洛贵人已死了半年有余了……”怀德帝一怵,道:“死了?好好的人……怎么……怎么死了……?”小春生克制道:“洛贵人殿前失仪,冲撞了太后,早就被尚宫扔进宫人苑的井里,溺死了。”怀德帝咳得更厉害了。“皇帝怎么了?”后头的太后看了眼怀德帝,拉过他的手说:“怎么这么凉?”“小的也不知道啊!”春生跪下身道:“适才来升平楼路上,小的就觉着皇上神智模糊,他还让小的去找洛贵人……这合宫上下谁不知道洛贵人已经——”太后眸色一凛,春生忙止住了要说的话。“扶皇帝入座。”太后语气坚决,领着众臣一一进了升平楼。怀德帝细喘着,咳嗽声越来越响,头一场歌舞还没跳完,他就有些撑不住了。宴上众人都不是瞎子,见着怀德帝犯病这样厉害,都有些担忧。唯独太后还挂着笑。“母亲……朕……朕……”怀德帝气息奄奄,面如枯叶。“好皇帝,新岁宴才刚开始,你得要坐住。”太后轻拍了拍他的手,在“坐住”两字上格外加重了些语气。怀德帝面色一松,放弃了反抗,只垂头说:“母亲就这样不肯放过朕吗?”太后脸上带着妥帖笑意,眼里却满是寒气。她说:“皇帝糊涂了,你我母子情深,也已相伴过了四十多载新岁。你看今年新岁宴,哀家特意为皇帝备了南府曲艺,这里头的人儿可都是哀家一个个精挑细选过的,皇帝一定会喜欢。”怀德帝低头不语。场中歌舞散尽,南府丽人们鱼贯而入。她们各个身姿窈窕,气质出众,一看就知是些上乘极品。座下徐祥忘了在戚如珪那儿的痛,此时看着佳丽们垂涎不已。顾行知隔着霭霭人堆看向戚如珪,她正举着空酒杯发呆,手上包着伤。衡王看着顾行知,甚是玩味儿,他玩笑道:“喜欢就上,光看有啥用。”顾行知忙撇开眼光,说:“我可不喜欢她,人家现在恨死我了,说是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呢。”“那也是你自讨苦吃。”衡王嘻嘻笑着,看了眼戚家女说:“你说你闲的没事跑人家里去干嘛,去就去了,也不会好好说话,非要上门骂她一顿,玩大了吧?害得人家又添了伤。”顾行知辩解道:“又不是我弄伤她的,是她自己要伤她自己的。”衡王自知两人火气都大的很,也不往下说了。席间议声如沸,话题不禁转到了蔺都七贵身上。衡王瞧着说:“本王寻思今年人难得到齐,怎么今天感觉,还是少了许多人呢?”“哪里许多人?”顾行知斜过身,看了眼戚如珪,说:“不就少了我爹他们,还有谁。”“宋家。”衡王呷了口酒,神色泰然:“宋家三兄弟,今天就来了俩,还都是从渝东、淮西特意赶回来的宋思诚与宋思礼两兄弟,常驻在蔺都的那个……那个谁……”“宋子瑜。”顾行知递上话茬。““对,那个宋子瑜怎么没来?”衡王拍了拍脑瓜子,闷闷道:“本王这记性,怎么越来越差了。”顾行知说:“人家哪有心思理会这些皇家俗礼,二十岁出头做了国子监祭酒,打小的蔺都神童,与众不同,听说他年前就推了新岁宴,带着一群门生游山玩水去了。”衡王嘴角一沉,说:“你说本王怎么就没这么好的才学呢?听说那些有才学的,哄起女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呵,女人……”顾行知忍不住又看了眼戚如珪,惊觉她也在看着自己。两人目光在空气中爆破,顾行知一怵,败下阵来。作者有话要说:好了,接下来没有虐女主了,往后让我们一起进入狗男人打脸的世界。谢谢观看!感谢在2020-03-28 14:21:01~2020-03-29 20:3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舟归澜 6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凶杀南府歌舞娉婷,众臣都看得精神头十足。太后打眼看着怀德帝,见他略有平复,这悬着的心也跟着宽泛了几分。到了群臣出恭小憩、禁卫换班的交迭空隙,柳穆森对怀德帝说:“陛下该用药了。”没等怀德帝回应,柳穆森便挥了挥手,派人端上药来。怀德帝艰难地抬起头,瞅着那送药的小吏,瞳孔微亮:“咱们……咱们是不是见过?”太后瞪了眼柳穆森,柳穆森忙把头低了下去。那小吏不卑不亢说:“两年前,皇帝御驾亲征,途径江宁,曾对贱民行过恩赏。”怀德帝道:“你叫什么名字?”“陈铨。”那人神色尤为平静,一点儿也不像第一次进大内的样子。怀德帝喃喃说:“朕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不过,你不是在江宁做杂耍吗,怎么进宫来了?”陈铨笑了笑,捧上药碗说:“承蒙傅侍郎抬爱,将我呈到了御前,贱民这才有机会,见着皇上。”座下傅临春对怀德帝仰脸笑了笑。“皇上,快喝药吧,不然等会就凉了。”柳穆森努嘴催促,后头的小春生摇头晃脑,四处探头望着,像在找什么人。“瞎看什么?!”柳穆森压着嗓子道:“不知道你这眼睛是不能瞎看的吗?”小春生缩着脑袋,声音就像蚊子叫,他说:“不敢了。”柳穆森说:“她今天没来,你不用看了。”小春生的脸黯了几分。“我可得提醒你一句,别给师父我惹事。今儿在场的都是主子,得罪谁都没好果子吃。”柳穆森冲春生好一通斥责,春生委屈,默默忍着。旁边的怀德帝已用完了药,正将碗放回陈铨手上。说时迟那时快,陈铨一个箭步上前,袖间银光突现。短匕顺着陈铨直插向怀德帝胸口,太后猛地一惊,向后扑开。怀德帝哪里会想到这陈铨会御前行刺,吓得随即呆在了正座上。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刀光吓得哇哇四蹿,众命妇女眷一应蜷到男人身后,殿中一片混乱。“大胆!竟敢御前行刺!你不想活了吗?!”太后扶着怀德帝,匕首就在眉前。陈铨拿着匕首,邪然一笑,道:“狗皇帝!我今天就要杀你!”说罢,匕首横落直下,就在众人以为怀德帝就要惨遭其手时,一道迅影从座上腾起。那影子急步上前,从后一脚将陈铨踹翻在地,众人大呼,只有顾行知看清了那人的脸。是戚如珪。她忍着伤,像头小狮子似的匍在陈铨身前。为着今日新岁宴,她用温澜送的新布裁了身新衣。同样是深红打底的素裳,心口简单缝着几朵小花儿,除此之外,别无他饰。那陈铨见碍事者是个女人,杀心狂起,他对着戚如珪的脸便是好一通挥砍,每一刀都只有咫尺之距!顾行知刚要起身,身旁的衡王将他拉回席中。“禁军呢?御林军呢?八大营的人都去哪儿了?!”太后朝着满殿人嘶吼,却没一个人回她。众臣子都躲得远远的,即便是本就与自己无关的,也都在极力避免遭受牵连。柳穆森看向傅临春,发现他也被吓得不轻,显然陈铨刺杀之事,在他意料之外。“太后莫慌!大家都先别轻举妄动!”风念柏提刀冲上前,同戚如珪站到一起。怀德帝惊颤道:“你我无仇无怨,你为何要杀我?”陈铨握紧匕首,狰狞道:“两年前你途经江宁,看中一位民妇,掳进了宫。你可知那人是我发妻?你在明知她已婚配的情况下还要强取豪夺,将她占为己有,不是狗皇帝还能是什么?!”陈铨嘴上说着,脚底的步子越来越紧凑。戚如珪两手空空,连把刀也没有,心里虚得很。倒是顾行知看她很是凶悍,气势不输陈铨。怀德帝无奈道:“我当真不知她已婚嫁……这件事,当初还是母亲做主……”太后别过了脸。“狗皇帝,满口胡诌!你以为我会信你?!”陈铨牙关一紧,匕首腾空落了下去。怀德帝往后一仰,匕首被风念柏一剑抵住,戚如珪趁机回身,又给了陈铨两脚,御林军与兵马司的人这才涌进殿。“哀家要你们有何用?!”太后几近疯迷。刘汝山跪在地上,大汗淋漓道:“正值交班之际,下头人都在换牌更衣,卑职救驾来迟,自知罪孽深重,还请太后恕罪!”柳穆森看向傅临春的脸更青了。太后指着满殿文武百官,厉色道:“看看你们一个个缩头缩脑的样子,一个刺客,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哀家平日里待各位也算不薄,竟不想是养了一群饭桶,关键时刻竟指不上任何一个人!!!”太后气得不轻,满大殿的人耳根子都有些刺痛。衡王与顾行知全俯在地上,相看一眼,神色微妙。太后说:“衡王!你平日里不是最是敬爱你的皇兄吗?怎么大难当前,你就成死人了?”衡王打着太极说:“回禀太后,本王原是想出手的,无奈有人已经上了,本王想着,人一多就容易添乱,所以才没有出手。”太后正要骂回去,怀德帝摆摆手说:“罢了,罢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到此为止?这样的局面还止得住吗?”太后一屁股坐回到席上,瞪着陈铨,道:“是你们一个个要逼哀家的,现在就怪不得哀家心狠了!”太后大袍一挥,示意御林军钳住陈铨。宦官们提着杀猪椅摆进殿中,连带着各式仵作剖尸的针凿刀具一应入场。“这是要做什么?”顾行知问向旁边衡王。衡王眉头紧皱,微声道:“看这阵势,怕是要当庭分尸。”“当庭分尸?!”顾行知面色一骇,吓得半天都说不出话。纵然他顾行知出生入死过多回,可这活人分尸的场面,他可从来都没见过。“来人!给哀家扒光这刁民!即刻开膛破肚!”太后满眼血红,状如猛禽,她望着底下乱臣,疯魔道:“今日新岁大宴,理应百官同庆,不如就来一场人血盛宴,众爱卿一人一盏人肉,如何啊?”众人被太后吓得哭嚎连天,个别胆小的官家女眷,直接晕了过去。怀德帝咳声渐起,想要劝阻太后,却被风阁老死死按在席上,难以动弹。“母亲素来诚心礼佛,今日怎会动如此杀心?”怀德帝喘声连连,面色逐渐衰败。太后道:“杀!”宦官们七手八脚开始动手。“快!快杀!”太后将凤冠摘下,扔到了地上,说:“谁第一个剜下他的肉,这凤冠,哀家就赐给谁!”“快杀!”殿内哗声四起,血水淋透一整块花毯。空气中荡满生肉腥气,配着陈铨尖利的惨叫声,众臣子吓得捂住了眼耳口鼻。“疯了!都疯了!”怀德帝痛声呜呼,看着已经失去理智的太后,气血上涌。众宦官手起刀落,争相做着那第一个剜肉的人。戚如珪蒙住眼,不忍去看那血腥,却闻耳边“扑通”一声,她睁眼一看,见怀德帝四肢僵直,痴痴滚下了阶。群臣戛然静下。……………………廊下晚风宁和,暮色勾人。这样的好景致,却没一个人驻足细赏。众臣子齐跪在廊外候着,怀德帝被抬进去了两三个时辰,太医院忙进忙出,连踹气的机会都没有。众人看着这动静,就知怀德帝这次犯病不轻,心中都在盘算着以后。太后孤坐在榻前,枯灯照得她面色昏黄,满是浮肿。怀德帝睁开眼,气息尚在,涩涩道:“母亲……朕这个皇帝已尽力了……”太后将众太医遣退,殿中只留彼此二人,她说:“皇帝不要多想,如今这个时候,你绝不能死。”怀德帝绝望道:“昔有罽宾王获一鸾鸟,欲使其鸣,其不鸣也。有人告诉罽宾王,何不悬镜照之,鸾鸟见镜中同类,哀响中霄,一奋而绝……[1]”“母亲,有时朕觉得,朕就是那只“欲使其鸣”的鸾鸟。”怀德帝满怀伤感,泪水连襟。“母亲今日在新岁宴上发落的陈铨,便是镜中同类。朕见他被钳在地上,被人活生生地割肉、剜肉,便仿佛看到了自己。”怀德帝气息越来越弱,大有油尽灯枯之势。殿外细风吹进,将他满头蓬发吹得更加散乱。怀德帝伸出半只手,凝在空中,道:“朕何尝不是那只可悲的鸾鸟,母亲要让朕叫,朕必得叫,母亲不让朕叫,朕就不能叫。若是母亲哪天动了杀心,要取朕的肉,朕便是那陈铨,任母亲宰割!”太后无言。“朕是人!”怀德帝挺起身,音容颤抖:“朕是个活生生的人!母亲可曾知道,儿子在这宫里待了大半辈子,没有一天是真的被当做是一个人来对待!”怀德帝闭上了眼,鼻口大口大口呼着气。“只有洛贵人把我当人看……只有她……真心待我……”怀德帝眼里划过一丝柔情,他半倚在床上,歪头道:“可这唯一的……唯一的一点儿温存,母亲竟也要赶尽杀绝……朕……朕……”皇帝指尖飞颤,紧抓太后的手使劲地摇。清风拨起帘帐,铺开一地寒凉。太后平静道:“洛贵人心存歹念,试图加害天子,死不足惜。”怀德帝吭哧一声,歪过头去。“她私自替皇帝安排诊见宫外大夫,怎么,是觉着哀家替皇上安排的御医不够好吗?还是说,她觉着哀家的药里有问题,要来帮你平反?!”太后眸底一寒,推开怀德帝的手,嚷声道:“皇帝的身子只能由哀家来管,任他是谁,也阻碍不了哀家!”怀德帝泪已流空,他说:“朕知道那药膳有毒,只是毒量极少,须严密克控。母亲用这样的慢毒,也是为了方便掐好日子让朕死。”太后见彼此脸皮已彻底撕破,也懒得装下去了,她坦言道:“不错,哀家就是要你的命握在哀家手里。哀家要你晚些死,这每次的药量就循次减少,哀家要你早些死,每次的药量就加足加猛。你坐在了龙座上又怎样?连死都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还有什么资格与哀家争?”“争?”怀德帝愤愤一笑,含泪悲叹道:“朕从未想过与你争什么,朕只想做一个人,一个真真切切的人!”怀德帝说完这句话,胸口老血如柱喷出。血花溅满小半边墙,将整个大殿衬得诡色迷离。“朕这一生……从未做过一回……一回主……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力……无力……如今朕……朕只剩这最后一口气……母亲……母亲就容朕……朕做一回主吧,让朕安心……安……心去也。”怀德帝话一说完,全身都像失了力气一般,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