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咬狗》TXT全集下载_8
作者:江予白      更新:2023-06-22 04:17      字数:9731
  风辞雪凭栏荡了两步,看着摇摇晃晃的春生,秀眉微蹙道:“他是不是饿坏了?”刘尚宫说:“下官陪风二小姐给太后送完芙蓉酥,就去瞧瞧。”“不必了。”风辞雪将手里的芙蓉酥塞给刘尚宫,撒手说:“尚宫你先去,我看看去。”“二小姐千金之躯,怎可近身接触这样的下等奴役?太后知道了,怕是要责怪下官了。”风辞雪微笑道:“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没等刘尚宫再行劝阻,她便自个儿盈盈走了过去。话说这小春生跪了两三个时辰,早就饿得头昏眼花,连路都看不大清。他见有人朝自己走来,还以为是哪位主子娘娘。风辞雪将偷留下来的一块芙蓉酥递给他,柔声道:“呐,给你吃的。”小春生盯着地上的影子,正要谢恩,却觉着这声音莫名熟悉。他抬起眼,看到风家二小姐正淡淡笑着站在自己跟前,身子像是触电一般,满是酥软,眼底跑过无数粉色的兔子。风辞雪举着芙蓉酥说,“怎么?嫌少吗?可是我只拿了一块呢。你若是还想吃,回头我让人再送你。”春生接过那芙蓉酥,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看着风辞雪的双眼,满心都是她笑意浓稠的样子。不远处刘尚宫在翘首催促,风辞雪不能久留。她匆匆别了春生,不忘回头对他笑了笑。那是怎样一种笑呢?绕是春生想破脑袋,都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直至很多很多年后,他成了内侍监总管,从师父柳穆森那儿偷学来一个词,叫“倾心一顾”,他觉着,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倾心一顾吧。身前和风疏起,吹得风辞雪裙边如香蝶曼舞。小春生看着那背影,喃喃啃下一口芙蓉酥。他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糕点,也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从风辞雪走进自己的世界起,他就知道他们一定会发生点什么。一定,一定。……………………“姑母,我来了。”风辞雪携着刘尚宫跨进了门,见太后正与公孙先生还有一位年轻少女说着话。她细细看了眼那少女,见她五官浓艳,未着脂粉却依旧魅惑丛生。风辞雪福了一福,听太后说:“正巧你来了,快,快来见见你戚家姐姐。”戚如珪对风辞雪眯眼笑了笑,回了一福,说:“风家妹妹好姿色,果然太后跟前养着的人,就是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姝。”风辞雪害羞地低下了头。刘尚宫捧着芙蓉酥说,“风二小姐惦记太后爱吃甜食,特意让人吩咐御膳房做了这盒芙蓉酥。未防底下人不用心,风二小姐大早上地就在膳房里待着,亲自看着火候。太后,您不尝尝?”太后满脸喜色,摆摆手说:“哀家刚用完茶,肚子涨得很,不如赏给你吧。”太后看向戚如珪。“谢太后。”戚如珪不慌不张,伏地接下了那装着芙蓉酥的盒子。公孙惑说:“司天监还有事,下官就不打扰风二小姐和太后说话了。”戚如珪也道:“温夫人也约了在下午后去府中喝茶,臣女先行告退。”太后说:“温夫人?哪个温夫人?”风辞雪提醒说:“姑母糊涂,还能是哪个温夫人,不就是我那大嫂。”太后痴痴点头:“原来是博雅。那你去吧,告诉她赶紧替风家生个大胖小子,哀家也好过一过含饴弄孙的瘾。”戚如珪低头一揖,与公孙惑双双出了殿。两人并肩走在路上,有一句没一句扯着闲话。公孙惑说:“司天监新来了一批少监事候选,我得赶快回去给他们派活儿。”戚如珪说:“你去吧,我也要去风府找风家姐姐了。”公孙惑欲言又止道:“其实新岁宴……我并没有料到太后会当庭刃杀陈铨……我只算到了陈铨会行刺杀之事,后来那些,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戚如珪深思道:“先生真的只是靠所谓的星象推演,就知道了陈铨刺杀怀德帝吗?”公孙惑一笑:“你猜。”“其实是不是也不重要了。”戚如珪掂了掂手里的芙蓉酥,满心豁达道:“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先生顺利将我推到了太后跟前,还有了官职。史太公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你我越来越顺遂的。”戚如珪打开盒子,正准备拿出一块芙蓉酥分给公孙惑。却见里头六张金箔纸里,有一张是空的。这显然是有人动了手脚,不知被哪个贪嘴的奴才捎走了一块。戚如珪望着那张空箔纸,莫名一笑,公孙惑看着她,也跟着笑了起来。………………顾重山前脚刚走,李恒景就将殿里的东西砸了个遍。众奴婢瑟瑟发抖地躲在外头,不敢上前半步。柳穆森听着里头哐哐当当的动静,也是头疼。从前看那衡王殿下也算是个脾气耐受的,怎么登上皇位没几天,这脾气突然就见长了,他只得将新封的花贵人请到殿前,劳烦她去劝一劝陛下。且说这花贵人年过三十,风韵犹存。跟那些年轻妃嫔比,看着并不算娇嫩。但也不知怎的,李恒景就宠她宠得死去活来。从前在衡王府,怀德帝没少给他的宝贝弟弟赐送各色佳丽,可他一个也不疼,一个也不爱,只一心一意对花奴好。李恒景顺位为皇,花奴也被纳进了后宫,封了贵人。怀慈帝专宠她一人,照这么个程度宠下去,中宫之位迟早是落在这位花贵人手中。柳穆森眼皮一抖,见花想容偎着华绸,身姿袅袅地进了殿。李恒景见来者是她,眼眶一酸,抱住花想容哽咽起来。花想容看着满地狼藉,问:“陛下怎的气得这样厉害?”李恒景说:“朕觉着自己无能。”花想容拍着他的背说:“陛下新君初立,遇到难处也是有的。只是实在无须对自己动气,你若是气坏了身子,可不就便宜了那些小人?”李恒景平复道:“只有你待我最好。”他忍着泪,愤愤地说:“你是没看到顾重山那老家伙有多难伺候,朕一心待他好,特设了这曲水流觞款待他,他却满口推辞,将朕拒于千里之外,吃个饭都不情不愿,这不是明摆着要跟朕过不去吗?!”“陛下不要多想。”花想容摸着他的头,声色轻柔:“顾老将军摸爬滚打多年,怎会不知陛下对顾家一片情深。只是从前陛下是亲王,你与顾家小哥尚且能以兄弟相称,如今贵为天子,万不可因情乱了辈分。顾重山对陛下的示好百般推诿,也是不想受那群老臣非议,陛下别伤心了……”李恒景抽着鼻涕说:“一定要如此吗?”花想容默了片刻,道:“君王注定只能是孤独的,从陛下爬上这权力顶峰起,陛下身边的人,就会慢慢、慢慢离陛下远去。陛下身居云巅之上,俯瞰众生,到最后陛下会发现,再重要的人,于陛下都不过一只微小蝼蚁。”李恒景被花想容哄得有些困了,他半睁着眼,说:“那花奴会离开朕吗?”花想容抱着他,抚头的动作更缓了,她放下帘子,避开那光,说:“妾身哪也不去。”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示威戚如珪择了个吉日,打马去大都路兵马司挂牌入职。应着太后的意思,她没说明是南司还是北司,戚如珪蒙头一选,决定去南司。只是走在路上没多久,戚如珪远远看见顾行知带着随侍杵在包子铺前用早茶。戚如珪难得心情好,无心与他拉扯,只仰着头,花枝招展地就过去了。顾行知衔着包子,看着戚如珪路过,跟左靖说:“这小娘们儿做作给谁看?不就封了个兵马司正使,瞎嘚瑟什么。”左靖说:“她嘚瑟的不是官衔,而是太后的宠爱。听说这一回,是太后封了她做官。”顾行知对包子铺伙计喊:“包两笼给我带回去!”旋而又道:“也难怪人家新岁宴连命都不要,一个小丫头,手无寸铁地跟刺客搏斗,她也是虎得很。”左靖说:“将门出来的女人,有几个性子柔的。别看戚二小姐长得媚,骨头却很硬。”顾行知歪眼说:“你喜欢她?”左靖忙放下包子,“将军开什么玩笑。”顾行知舔了舔唇说:“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左靖反问:“那将军喜欢吗?”顾行知将包子塞他嘴里,笑着上了马。………………“呐,你的包子,可别说我这次进宫,又没给你带。”顾行知将肉包放在案上,瞅着李恒景一脸苦相,他寻思着说:“这是咋了?”李恒景看也不看那包子一眼,把头垂在胸前,用嘴呼气:“还能怎么,你没听说吗?太后新封了戚家女为大都路兵马司正使,连问都没问朕一句,你说这不是明摆着无视朕吗?”顾行知拿了个包子放嘴里,听李恒景吭哧哼哧吸鼻,他说:“我进宫前见着她了,往南司去,很是得意。”李恒景说:“加官进爵,你说朕也不能折腰砍下这道旨。太后这是有心扶戚家女上位,成心拿朕当第二个怀德帝。”顾行知闷头咬着包子,并不说话。“不行,朕不能由着太后耍威弄权,朕也得插个人进兵马司!”李恒景眸底一亮,看向顾行知。“长晖……”“别,你别看着我。”顾行知撇过头,将包子塞到他手中,因着榻有些窄,他抻不开腿,只得背对他说,“我可没心思去那种地方,这天天溜猫逗狗地不好吗?兵马司辛苦,须得起早摸黑,随叫随到,我怕吃苦。”“得了吧,长晖若是怕吃苦,怎可能年纪轻轻做了龙虎军的少尉。”李恒景拉起他的手,好言相劝道:“好长晖……你就当帮朕,在兵马司挂个职,替朕看着那戚家女,她若有何举动,你就告诉朕,其他的也无须你操心了。”“还是说……”李恒景嗔了一眼顾行知,“还是说你怕了戚家女,不敢与她共谋一职?”顾行知挺起身:“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戚如珪不就是个七贵出身,背靠太后,才得一缕庇佑,我有什么好怕的?”李恒景笑说:“那你就帮帮朕嘛,长晖最好了……”说着咬了口这包子。“朕记着以前还是衡王的时候,常与你去这间包子铺买包子。你知道朕偏爱这口,又不大方便为了个包子遣人出宫,所以亲自替朕送来。长晖,你是唯一舍得对朕好的人,所有人都等着看朕笑话,难道你忍心,看太后如此践踏朕吗?”顾行知说:“得了,连践踏都用上了,说得跟失了身似的。”李恒景拍了拍顾行知的脑瓜,喜笑颜开道:“失身的不是我,是你。”“哎呀,也就你笑我。我这不也是被蒙蔽了双眼,谁知道那戚——”顾行知一顿,看着李恒景的双眼,动容道:“行……行吧……我就当帮建寰这一回了。”……………………戚如珪提摆进了南司署,见一魁梧男子正领着一列杂事迎在门口。那男子身高体壮,皮肤黝黑,看着比顾行知还凶。戚如珪牵着马,望着那男人,盈盈笑说:“你就是南司副使尉迟长恭?”那男子仰着头,打量了她两眼,冷冷“嗯”了一声。尉迟长恭见她身形清瘦,身软体娇,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怕只怕又是一个只拿俸禄不做实事的花瓶。这种人,他以前见得多了。七贵里有一半都是这样的草包,每天除了勾心斗角,没半点真本事。众人心里不服,敷衍着行完礼后,引着戚女进了明理堂。顺着堂道过了面圃,再往里走,是审讯提案的明镜台。镶金刻龙的牌匾上,笔力劲道地横着“明镜台”三字。这是怀文帝当初亲赐的匾额,合着那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时时劝诫后人,莫忘司法公正。戚如珪顺便匾额环顾一圈,见这明镜台似乎闲置了许久。那梁上蛛网层层叠叠,墙角的灰都快堆成了山。尉迟长恭说:“大都路兵马司隶大都路都总管府,例由刑部提调司事。只不过李尚书近日有其他公务在身,所以吩咐了我等带戚正使四处观摩。正使有什么问,尽管说,刚来的头几天,下官都会陪审在侧,待尚书忙完手头事情,自会来与戚正使相见。”戚如珪听着别人叫她“戚正使”,乍一听还觉着有些不习惯。这前前后后不到两个月,她就从罪臣之女坐上了兵马司南司的交头椅。这世事果然如天色一般诡谲易变,风风雨雨,雨雨晴晴,让人应接不暇。戚如珪漫步走在这明镜台中,细扫着这屋子里的一切,心中唏嘘。尉迟长恭又说:“兵马司主掌京师治安,每逢宫中祭祀庆典、重大宴飨、红白丧喜等,也会配合御林军与禁军八大营巡守皇城。大都南、北司各辖轻兵五百人、弓手五百人、守备三百人,总一千三百人供以调配。前几日新岁大宴,兵部借了两百轻兵,尚未归还,如今在司的,仅一千一百号人。”戚如珪翻了翻桌上的册子,煞有介事地点着头。杂事们看她一脸似懂非懂,都在交头接耳地笑话她。戚如珪不是聋子,自然听得到他们那些私语。她只说:“那这些人呢。”尉迟长恭道:“南司署设正使一位,副使一位,杂事五位,以做厅堂清扫、文书整合、迎来送往之用。”戚如珪微微一笑,抹着手头上的灰,甜甜地说:“这就是你们做的差事?还五位,养这么多人在这儿,连个案几都擦不干净,你们就是这样来做事的?”杂事们听到戚如珪言语中似有怒意,带头的赵卯撑头说:“从前也是这样擦的,正使见了也不会说什么,怎的换了个女的来就这般磨叽,兵马司又不是做苦力的,难不成成天什么也不做,就在这儿打扫?”戚如珪眸色一寒,嘴边却噙着笑。她打眼看向尉迟长恭,见他正一脸幸灾乐祸。看这样子,这是由着底下人奚落自己了。不过也罢,既然他要装聋作哑,那么该收拾的,就由自个儿一并收拾掉好了。戚如珪扯过一块抹布,兀自擦起案上的灰。赵卯见状,对着其余人说:“我还以为这新正使有多厉害,却不曾想也是个不经吓的。”众人哄笑。戚如珪不理他们,安心擦着。直至那案几被擦得一尘不染,方才放下抹布。戚如珪将抹布扔在赵卯面前,婉声道:“吃了它。”赵卯冷笑上前,瞪着她说:“你再说一遍?!”戚如珪见他发狠,怒气更浓,她提声道:“我让你吃了它!”“不吃也行。”戚如珪漾起一笑,看着尉迟长恭和那些杂事,说:“回头我就跟兵部的人说,让他们也不必把那二百人口送回来了。全当我赔给他的,再多赔你们几个,一起去兵部充八大营的空缺。渝东战事正紧,各地分派的兵役都不大够用,我见哥们儿几个身强体健,正是冲锋陷阵的好年纪,不去行军打仗真是可惜了!”尉迟长闻言,开口恭劝道:“正使言重了。赵卯,还不赔礼谢罪?!”赵卯瞪了眼尉迟长恭,又瞪了眼戚如珪,嚷道:“我凭什么对一个臭娘们儿赔礼谢罪?”戚如珪说:“凭我如今是你顶头上司,凭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查到你家中的父母妻儿,凭我易如反掌地就能让他们失去儿子、丈夫、父亲,你说,凭什么?”赵卯的脸顿时憋得青紫,他抡起拳头,却又迟迟不敢挥拳,经由须臾挣扎,他只得忍辱跪了下去。戚如珪指着那抹布说:“吃了它,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尉迟长恭调解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戚正使宽宏大量,放过他这一回吧。”“放过?”戚如珪眉心一凑,目色更凶了:“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这把火还没烧呢,副使着急扑水做什么?”尉迟长恭合上了嘴。戚如珪低下身,轻轻勾上赵卯的背,好言相劝道:“你吃了它,以后乖乖听我的话,就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赵卯看着她满面春风的样子,适才的狂傲被烧得一干二净。这女人哪有看上去的那样柔弱,她的嘴巴,分明就比刀子还快,每冲着自己说一句话,赵卯的心就被挖去三分,现下被说得已经血肉粘连、伤痕纵横。“乖,吃了它。”戚如珪把抹布捧到赵卯眼前,帮他一点一点喂进嘴。“你今天吃了,你家中人才能平安。人都应该对自己所说的话负责,不是吗?。”戚如珪闪着亮眸,笑得咯咯作响。旁人伏在地上听着,深感这笑声惊悚。他们都觉着,眼前这个姑娘不像是人,她像是从阎罗王那儿派来的索命使,浑身都散着股阴气儿。赵卯含着恨,将整块抹布吞入腹中。戚如珪拍手雀跃道:“你们看,他吃得多爽快!”众人爆汗。戚如珪说,“我的好赵卯,你怎么这般听话,以后我就罩着你了。”赵卯咽下抹布,呕意汹涌,却还要强撑着磕头,以表谢意。尉迟长恭不忍相看,把头别了过去,堂中气氛格外凝重。戚如珪笑眯眯地说:“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没了……”尉迟长恭涩涩回话。“副使怎么流了这么多汗?”戚如珪一脸关切。尉迟长恭看着满脸酱色的赵卯,腿根一软,坐到了地上。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今晚六点发。以及,忍不住多嘴几句:大都路兵马司通俗来讲,相当于现在的北京市公、安局。它主管京都治安,但并不包括大内(即皇宫)。历史上有分设东南西北四司,也有分设南北双司,文中为简略起见,采用了后者,特此说明。还有一点题外话,大家当个乐子来看:女主逼迫赵卯吞食抹布这一段,我还特意咨询过医学生朋友。他表示,人如果真的吞食了胃酸无法分解的纤维物,一般来说,都会排出体外,当然不排除肠道堵塞的可能,以及各种微生物感染。以上,谢谢大家愿意看我啰里吧嗦的作话,向一位路过的朋友鞠躬。☆、惊鸿傅临春前脚刚出了门,就听到后头跟着一串步子。他走,那人也走;他停,那人也停。傅临春回头笑说:“你出来就是,躲着做什么?”墙后头缓缓探出半张烧毁的脸。傅临春说:“怎么,有事?”裴云低着头,盯着鞋面儿,声音低到了嗓子眼儿,:“大人今天还没……还没吩咐差事呢……”傅临春不解,听得裴云又说:“寻常人将贱奴杂役买回府,都当粗使下人用。可自从大人将我买了回来,却日日好茶好饭地哄着。鄙人惶恐,想为大人做点什么……”傅临春晃了晃扇子,走近两步,看着他说:“我没什么好吩咐你的,你真想谢我,不如把你那香囊送给我?”裴云忙捂住腰间,不舍道:“不可!这是我家人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儿念想,不可……不可轻易送人。”傅临春咧嘴一笑,自个儿走在了前头,“逗你玩儿的。”“大人……大人真想要的话,我……我……可以再做一个送给大人。”裴云赶上傅临春,虽顶着张丑脸,却笑得纯净。傅临春停下步子,看着他那一脸灿烂的样子,心里某根弦轻轻动了一下。裴云说:“大人不喜欢吗?”傅临春嘴角一翘,以扇掩面道:“喜欢,你做就是。陪我一起走走吧。”裴云点了点头,与傅临春走在早春的夜路上。蔺都新岁不久,又快到了一年一度的上元。挨家挨户沿街吊起花灯,满街飘着琉璃焰火,似星河窈窕,美不胜收。傅临春悄悄看向夜色中的裴云,他面色平和,不掺一丝柔情。有那么一刻的恍惚,傅临春仿佛看到了没有毁容的裴云,他有一张耐看的脸,晕在风里,定格成一幅山水丹青。裴云怯怯道:“大人这样盯着我看做什么?”他后脖颈有些痒。傅临春收回目光,眺往别处,说:“你想治你的脸吗?”裴云满脸遗憾道:“伤成这样,怎可能治好。”傅临春说:“我认识一位朋友,在太医署当差,主治皮外伤损,我可以带你去。你这脸,恢复成从前那样怕是不可能了,但是比现在好看一两分,我想不是什么大问题。”裴云听了似乎并不高兴,反而更忧愁了,他丧着脸说:“大人待鄙人这样好,鄙人何以为报……”“无妨。”傅临春看着他,刚要伸出手,耳边突然传来刘汝山的声音。“傅兄,大事不妙!”刘汝山提着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看那样子,像是有什么急事。傅临春问:“怎么了?”刘汝山道:“大内传出了动静,传你我一同入宫。我一得令就赶着来找你,怕是正为着陈铨一事!”傅临春一听到“陈铨”二字,就像被人掐着七寸似的,窒息感涌上心口。要不是裴云手快,从旁扶住了他,只怕他一屁股就摔在了地上。刘汝山灼声道:“现在再怕也没用,赶紧走吧!”傅临春抵着裴云的手,被齐手塞进了马车。刘汝山安抚好傅临春,扭过身对裴云说:“看什么?你家傅大人就要自身难保了。”裴云平静道:“我相信大人会没事的。”刘汝山不多废话,委身坐上了车头。棕马一声长嘶,铁蹄高昂,马车飞快朝大内奔去。裴云立在溶溶月色里,将剩下那句“我做好香囊等你”揉碎在风中。………………勤政殿内涎香不绝,熏得李恒景睁不开眼。他让柳穆森撤掉两盏,可还是觉着有些闷。柳穆森又将四处的窗都启开,李恒景闻着新鲜气儿,这才稍稍平复。他将高高摞起的公文推到一旁,捧起一杯顾渚紫笋,淡淡饮着。半杯未尽,刘汝山与傅临春二人已进了殿中。李恒景免了大礼,还许人搬了椅子给他们坐,搞得这般客套,让刘傅二人更是抓毛了。李恒景吸着茶说:“陈铨进宫,你没少花心思,等了这么些天,想是心里也怕得很吧?”傅临春从椅子上站起,“扑通”一声跪落在地,叩首道:“微臣自知引荐陈铨有罪,可万万没想到那陈铨会行刺于先帝啊!”刘汝山说:“这点下官相信傅侍郎,他绝非那蓄意行刺之徒。”李恒景端着茶说,“那你的意思是,真正的幕后凶手是朕咯?”“微臣不敢!”刘汝山随身跪了下去。李恒景扫了扫衣下摆,含了块蜜脯进嘴里,新茶虽鲜,喝着也苦。他说:“最初是朕派人将陈铨从江宁接来的,本意是想推给顾行知,岂料他给拒了。这才让你钻了空子,把人挖去,借花献佛。不然你以为你能如此轻易地把人拿了去,还连着柳穆森一道将他呈上御前?还不是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你。只是可惜这花是朵食人花,不仅险些把佛吞了,还把你这个东道主的命都快赔了进去,朕也算躲过一劫。”傅临春眼珠转了转,发觉事情似有转机,忙道:“陛下海量,所以不与下官计较。陛下和臣都没想到陈铨能做出这档子的事,只是太后要真查起来……”“真查起来,倒霉的只会是你。”李恒景放下茶盏,“朕有一万种方法咬死陈铨与你的关系,也有一万种方法将自己从这件事里撅出去。只不过……”“只不过陛下如今新登九五,正缺一位能够刺探进六部之中的帮手。若是这位帮手擅长官场交际,人情来往,那么,于陛下更是如虎添翼了。”傅临春仰起头,隐隐一笑。他的话听得刘汝山云里雾里。李恒景说:“你是刑部侍郎,一路走来,比寻常人快了不少。”傅临春作揖道:“承蒙陛下垂怜,傅某才有今日。”李恒景笑说:“我可没帮过你什么。”傅临春收起眸,委婉道:“陛下已经在帮了。”李恒景下了座,扶起了他,拍着手背说:“和聪明人说话,果真不费脑子。”刘汝山看得有些发懵,这两人你来我往的,他竟一句也没听懂。李恒景捧着那紫笋,满眼晴光潋滟道:“再好的茶,也得要上好的水来泡,这水加多加少,加冷加热,都有极深的门道。只有上好的叶配上好的水,才能凑成一杯真正的好茶。”傅临春不苟言笑,与李恒景碰了碰杯,道:“陛下抬举了。”………………刘汝山与傅临春出宫时,正遇着公孙惑领着两位少监事在宫门口勘风。公孙惑掌着星盘,嘴上念念有词,后头少监事跟着记,看样子很是专注。刘汝山本不想搭话,可瞅着其中一个模样清秀,他觉得不错,忍不住说:“这二位就是新选的少监事?”公孙惑从星盘里抬起头,说:“是的,司天监分派进了四位备选,我筛了两个,留下两个中用的,帮着做些琐事。”刘汝山扫了眼,说:“小伙子挺精神,叫什么名字?”后头被点的少年行了行礼,回禀道:“惊鸿。”“惊鸿?这个名字好。”傅临春微微一笑,随口吟道:“我记着沈括有句,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可是同一个惊鸿?”“正是。”那少年一点儿也不犯怵。刘汝山哈哈道:“傅兄说话就喜欢这样提腔作调的,我是个粗人,只知道惊鸿一现的惊鸿。公孙先生好福气,收个这么个手下,连名字都取得这样有古意。”公孙惑客气道:“刘统领谦虚了,能知道惊鸿一现,也不算粗人了。”三人又说了好一阵子有的没的,直近宫门快下钥时,刘傅才出了宫。刘汝山说:“见着怀慈帝时,我吓惨了,还以为他要发落了你我。”傅临春干笑了一声,道:“你怕什么,陈铨跟你又没关系。”刘汝山说:“怎么没关系?陈铨行刺,御林军迟迟未来,论起来,也是失职的大罪。今儿怀慈帝没说什么,可不代表我心里没数,他训你时,也在拐着弯训我。”傅临春瞥了眼刘汝山,没想到他这五大三粗的人还能想到这一层,他忙说:“那你倒是说说,你听出了个什么?”刘汝山一脸认真道:“倒也没听出了什么,你们说话都见头不见尾的,我听着费劲。”他乍一寻思,抹着下巴又道:“不过我瞅着怀慈帝说什么茶啊水的,隐约猜到,他这是在让你我往后忠心于他呢。”傅临春旋而一笑,回身看向公孙惑他们。刚刚刘汝山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脑子里全都是那位叫惊鸿的。傅临春想,不应该啊,以公孙惑的眼力见儿,怎么可能看不出那惊鸿是个女的?刘汝山见傅临春一脸忧思,还以为他这是在回味自己的话。两人一同上了马车,天渐渐暗了下来。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上元上元,晴光大好。戚如珪踏步进南司署时,见门缝里插着一枝桃花。她将那枝花取下,放在鼻尖嗅了嗅,很香,看来是新采下不久的鲜货。尉迟长恭满脸是笑地从门后走了出来,他身宽体壮,不弓着容易撞在门框上,于是只得含着背,像只虾似的蹭到戚如珪跟前。戚如珪拿着那枝桃问:“你送的?”尉迟长恭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是啊,属下也不知是谁放在这儿的。”戚如珪眯眼轻笑:“别不承认,我知道是你放的,你想巴结我,以后用心做事就可以,搞这些把戏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