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咬狗》TXT全集下载_16
作者:江予白      更新:2023-06-22 04:17      字数:9764
  她看到了光。她游到了岸口。她遇到了顾行知。……………见戚二走远,顾行知才亮出血津津的虎口。适才与打手过招,有个身手霸道的,用匕首阴了他一式。他全程受着,不敢声张。杜若一边替他包扎着伤口,一边劝慰道:“顾三儿为何什么事都留给自己扛,你就那么喜欢她?”“鬼才喜欢她。”顾行知弓着背,整张脸黑得像是涂了层污水,他探头看着楼下,像打赢了一仗似的,说:“反正这次是她欠我的。”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金佛南司署门前再无新桃。戚如珪定在门前, 里外将门板扫了个遍。没看到想看到的东西,她还以为看走了眼。回想起昨夜顾行知与杜若那般郎情妾意,她才意识到, 一切都有了新的转变。她将自己泡在公文里,提了一沓题本, 并将自己在贱民署前所做的记录,一应递了上去。顾行知为着自己, 与户部撕破了脸, 颜书坤这条路,等同判了死。戚如珪只能按寻常上谏路数办, 先拟定题本,再传于通政司,然后发往内阁。不料人家没过两天,转手又打了回来。内阁票拟连个过场也没给,原封不动送回到李修祺手上。上头的意思不用说也知道, 这是提醒李尚书好好管束手下人,这什么能呈, 什么不能呈, 似乎还有人没搞明白。李修祺为着此事忧心不已,前有北司顾行知斗殴闹事, 后有南司戚如珪妄语朝政。所有重担压在了他的头上,从前刑部夹着尾巴做人,今后更得在六部抬不起头。这一日,李修祺约了南北司使在总管府用茶, 对外说是用茶,其实刑部里的人都知道,这是要发话。李修祺的尚书之位来得不易,不比傅侍郎,年纪轻轻就游刃有余。李修祺几经宦海沉浮,每一步走得仔细,这也应了他谨小慎微的性子,总想不落任何一人的话柄,也不会去招惹任何一人。“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单独见着二位呢。”李修祺引戚顾向衙内走,手底捏着汗。这两个人,一个受怀慈帝钦点,一个受太后钦点,与他们说话,等同于跟怀慈帝与太后说话,能不害怕?戚如珪见尚书大人有些紧张,反过头安慰道:“进了刑部大门,我们就不是顾三和戚二,而是北司使与南司使,是大人的属下。”顾行知还带着昨夜的困儿,他听戚如珪说着,只顾着点头。李修祺诚惶诚恐地说:“话虽如此,可我却从来不敢过多管制着你们,怕你们因此记恨我,在太后和怀慈帝面前参我一本。”“是尚书大人知道了些什么吗?”戚如珪扶他入座,听得李修祺说:“你与顾三儿都是七贵里的新辈翘楚,寻常人不敢招惹。可颜书坤好歹也是户部侍郎,论品阶,他远在你们之上。削耳之事我已听说,戚正使关于棚区整治的题本我也看过了,你们两个动了户部的心思,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们。”顾行知昏昏欲睡。戚如珪淡定道:“我们起初只想私结,不借兵马司和刑部的名义,只是一切怪我,放任了顾正使与那颜书坤撕扯,是我让他去找颜侍郎的,尚书大人若想责罚,臣女愿担下一切罪责。”堂中死寂,戚如珪屈膝而跪,一脸凛然大义。顾行知恍惚中见戚女跪倒在地,又听她说什么“责罚”不“责罚”,忙抹了把脸,清醒道:“失了户部的人心有啥怕的?失了蔺都的民心才可怕。戚二这次为了棚区的事,鞍前马后跑了不少,底下人跟堵高墙似的,生怕大内知道蔺都还有这么块烂地。早年怀德帝虽受制太后,可在通政济民上从没掉进过马虎眼。哪怕是毁誉参半的太后,在执政上也没出过什么纰漏。今儿我看也不用麻烦内阁那群老鸟了,戚二把折子给我,我直接进宫给建寰就是。”李修祺凝眉:“如此甚好。”“不可。”戚如珪看了眼顾行知,否决道:“我已经连累了你很多,不能再让你为着这事,跟他更生分了。”戚如珪知道,如果他帮了自己,就是在帮太后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在帮太后。李恒景与太后那般战欲胶着,怎么可能会让太后那头得逞。从之前当殿发落监生那会子开始,她就认定,李恒景是个与贤君二字无关的人。顾行知说:“你不用废话,这些都欠着,等过了这阵,我自会找你讨要人情。”他顺手拿过桌上的题文,拍拍屁股,乍然而去。李修祺吁了口气,哀然道:“只望二位别记恨老身,我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只想来年立秋安稳致仕,其余别的,一概都不想管了。”戚如珪看着李修祺那鬓不再绿的模样,再看他那一把稀疏的山羊胡,就知他是静心做事的那一类人。她轻声道:“听说李尚书从前的师父,正是前朝的史文澜史太公?我一直想找机会亲自问问您,也不知是真是假。”李修祺听到“史文澜”三字,眸珠一亮,别有清朗。“叫声师父算轻的了。”李修祺站起身,在身后书架上颤颤巍巍地翻找着什么。戚如珪等了一会儿,见他抽出本《通政史札》,绿皮黄叶,扉页处还盖着太公的私章。李修祺道:“太公恒元五五年生,原淮西赣州赤水镇人,后来乡举连中三甲榜,被怀文帝钦点入了三公。那时他与宋辛觉宋太傅,沈清禄太子太傅并称三杰。可惜造化弄人,当年蔺都城里风光无二的宠臣,到如今,只剩下沈清禄一人。”李修祺言至深处,不由得几度潸然。戚如珪好生拍着他的背,渴望他能说更多。李修祺道:“那时我还是国子监里的一个小监生,因由小地方来,一直被人排挤。有次太公来监讲学,见我缩在门外,问我为何不敢入堂。我胆子小,被太公点名连话也不敢说,后来他将那天所授的内容私下给我讲了一遍,讲的,正是这本《通政史札》。”“原来如此……”戚如珪唏嘘不已,茫然道:“若是不问,还真不知道尚书与太公有这样一段先源。”李修祺说:“太公后因谋反,被治罪流放,我力表陈情,却在临行前听他遣人说,要我护好自己,来日久别,定有重逢。”“也不知太公如今在燕北,是否安好?”戚如珪把滑到嘴边的话噎了下去,转身眺向外头蓝汪汪的天。蔺都的天总是如此,若不下雨,比哪一处都干净。它就像块悬镜似的,挂在头顶,戚二一仰天,能照到自己,照到太公,照到燕北朔雪中哭嚎万千的英灵。长空万里,容不下一片赤子之心,那都是她愧对的人们。他们悬在镜中,笑得浓烈。戚二知道,终有一天,他们会与自己达成和解。那一天,一定不会太远。………………顾行知步行入宫,李恒景派了柳穆森应承。他收了顾三儿的题本,却不许顾三儿见人。顾行知清楚,自从爹爹回京以后,李恒景与他就渐行渐远。即便在关阳挺身相救,也没落下半句好话。他没多问,只吩咐柳公公好生照顾建寰。东市的包子铺还开着,他若想吃,顾行知说他随时都可以送。柳穆森好声好气地将顾三儿送了出去。因还怀着差,他不好多留,于是吩咐了小春生送他出宫。二人一前一后地往外走,一路上,不曾多言。时下正值盛暑,没走多少步,顾行知便见那小太监头上蒙上了厚厚一层汗。他说:“歇会儿不?”小春生喏喏应了。两人靠在一颗老槐树下,扇着帕子打风。顾行知是热惯了的人,不畏这点暑气,倒是柳穆森这小徒弟,生得凤眉雪肤,娇嫩非凡,一点点的燥,就让他满脸通红,不能自理。顾行知正想逗他两句,只见风二端着盘什么东西往太后宫里去,春生大喜过望,远远喊了声“参见风二小姐”,风辞雪止步一礼,将笑给了顾行知。“好久不见,风家妹妹越□□亮了。”顾行知上下打量了一眼,眼中满是欣赏。风辞雪比顾行知要小上半岁,这声妹妹,叫的没错。风辞雪含笑道:“我正要送东西给姑母,不曾想在这儿见着你,是要出宫?”春生忙不迭抢话道:“是的呢,奴才正要送顾将军出宫。”风辞雪微微一怔,看着春生了脸,想了半天,问:“咱们是不是见过?”春生笑着点头,“见过的!见过的!有次挨罚,风二小姐怕奴才饿着,给了奴才一块芙蓉酥。”他还想往下说,却听得顾行知咳了两声。顾行知见她端着盘不知是什么东西,用红布头盖着,神神秘秘。风辞雪说:“我还有事,不能陪顾三儿闲话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芙蓉酥我那儿还有,你要觉着好吃,我让人再送你。”“我叫、春生。”春生忍住笑意,行了个大礼。顾行知目送风二走远,垂眸一笑,别有意味地说:“你喜欢她?”小春生面色突惧,忙道:“奴才没有!”“别不承认,我都看出来了。”顾行知打眼看向四处,迟了少顷,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风辞雪端着盘子,步步生香地飘进了千秋殿。柳穆森正跪在帘外,太后在里头看着题本。见风辞雪来了,太后放下手,招呼道:“阿囡又送什么好东西来啦?”风辞雪笑盈盈地说:“今儿造办处新得了樽金佛,刘尚宫留话让我为姑母送来。但愿有这金佛加持,姑母能尽早挥斩梦魇。”风辞雪一边说,一边揭起上面的红盖头。柳穆森跪在帘下,正犯着夏困,惊闻里头传出一阵惊嚎,接着是什么东西砸落在地的声音。他探头一看,见素日端庄有度的风二不知何故,直接摔在了地上。连带着那盘子东西,都一应翻滚在地。倒是太后端坐其中,气定神闲,不带半分惧色。“阿囡别怕……有姑母在……”太后替风二遮住眼,却止不住风辞雪哭得梨花带雨。柳穆森顺着太后的目光一路向前探,好嘛,这哪里是什么金佛?分明是那刘锦的项上人头!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感谢在2020-04-18 00:34:42~2020-04-18 19:3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琼没书看啦! 28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白鹭殿宇内昏黑一片, 血气混着檀香,散发着难以忍受的异味。刘锦断了骨的人头挨在绣屏下,有血溅在上头, 乱成无数点墨。风辞雪被人扶了下去,后头的太后云淡风轻, 看着那死不瞑目的残颅,她叹了口气, 说:“皇帝这是在和哀家置气。”柳穆森将头压得极低, 生怕一不小心,让刘锦那双眼睛对上自个儿。他稳着心说:“皇帝他不敢, 这宫里,还是该您做主。”太后一刻也不敢松懈,死盯着那头颅。她知李恒景差风二送来,就是为了替那花想容出口恶气。他就想看她受惊,最好一口气吓死过去, 他仍记恨着她当年处置周嫔的事,现下手奉头颅, 便也是在宣示主权。恒景长大了。太后眼底闪过一丝漠落, 数十年的光阴包含在了其中。自怀德帝起,她垂帘听政已长达半生有余。在本该尽是男人的修罗场里将自己碾碎重整, 然后一片片拼凑成现在无悲无喜的模样。刘锦惨死,太后伤心不起来。她太了解李恒景了,这些年来,他们就是一对难解的宿仇。成为新皇前, 李恒景就毫不掩饰他对皇权的渴慕,那种渴慕像阴鹜闻到肉香,哪怕断翅浴血,也要噙上一口。而她自己呢,却是那龙虎穴里的掌鞭者。没有人敢不匍从在她的脚下,或敬或怕,成为她裙边一朵攀附的勾花。殿中鸦默雀静,如水般的暮色透过皓纱,投下粼粼日辉。太后撑开宽袖,踟蹰半晌道:“与其难过,哀家还不如想想如何走下一步棋。泪湖没淹死李恒景,是哀家的错。早知如此,就该让宋家两兄弟下定杀心,这样大概……刘锦也不会死了……”太后说到“刘锦”二字,再坚硬的心房也生出一丝恻隐。她是个忠仆,哪怕沾满了血,她也是忠仆。忠仆从来不讲义,只讲忠。太后寒声道:“刘锦已死,你让人封些银子给她宫外家人,丧事就不用办了,让人把这儿打扫干净。以后哀家不想听到这个名字。”柳穆森听太后一句一句的吩咐,不禁暗叹,原来世上真有这样风雨不动的人,这得是经历了多少跌宕,才能炼出这样的稳固。沈氏威名万里,见过她的却少之又少。而当柳穆森有幸长跪在她十寸以内,他感受到的是一种广袤的沉静。她就像一棵参天古树,将根深深扎向大地,扎进每一位子民心中,让他们成为这棵树下最狂热的教徒。清理的宫人们手脚快得很,太后避着血光,领柳穆森去偏殿。她看着袖口上的花样,慵声道:“刘锦突逝,哀家须得尽快找到一位能代替她的人,她得要有刘锦这样的手段,替哀家牢牢看住后宫。”“你是内侍监总管,看人选人这种事,你最有把握。”太后拍了拍柳穆森的手,那样子好像刘锦已经死了许多年似的,“这人呐,可不能乱选,她不仅要有手腕,更重要的是,肯一心向着哀家。”柳穆森眼珠一转,灵光乍现,说:“奴才记着,刘尚宫生前有位极宠爱的入门弟子,正合太后的心意。尚宫生前待她如亲女儿一般,而她对尚宫亦情意深重。尚宫此番落马,她一定心有不甘,太后何不提拔了她来坐这尚宫之位,即是刘锦的人,就是太后的人。”“哦?还有这样一号人物?”太后眉头一松,随即问道:“她叫什么名字?”柳穆森笑说,“白鹭。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的白鹭。”“上青天……”太后跟着柳穆森笑,那笑里带着苦涩,“那得看她有没有她师父那样的本事了。”………………时至日晚,夜风狂荡,呜嚎不止。花想容半瘫在榻上,望着头顶鸟雀腾飞、云纹姽婳,满腔郁郁难解。这片装饰华丽的殿顶,曾是她进宫那日,李恒景亲命苏蕴文所作。苏先生是蔺都最难请动的丹青怪才,即便是李恒景,也得三顾四邀才行。这是宠爱。花想容想,这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宠爱?当她一脚踏进衡王府,露出那张与周嫔淡淡相似的面庞时,这样的宠爱,就注定会投落在她身上。只是……没了这张脸,宠爱还会是宠爱吗?花想容揽过铜镜,看着镜子里几近毁全的五官,有大半张脸因受过滚油而烂到发臭,这还不算身上、手上不计其数的鞭痕。太易碎了。想她花想容也是明丽过的人,如同那院脚开得绚烂的牡丹。她虽比不上风二年轻,也不及戚女冷艳,可她自成一套熟、女风情,那是久酿过的百濯香,须得细品,才能觉出的好。寻常女人她做不到。花想容唉了口气,扯纱蒙上脸,背过身睡去。李恒景隔门看着她的背影,迟迟无心入门。他不是嫌着花想容,而是嫌着自己。嫌着自己没能护好母亲,也没护好花奴。他望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离了殿。柳穆森小心扶着,夜里昏黑,宫灯照不全长阶。李恒景穿在胧月里,过了许久才想起顾行知这回事。他问身边人,“好心送走了?”“送走了。”柳穆森答得利索。“我这兄弟的性情,我最是了解不过。”李恒景吐了口气,想起顾重山在流觞宴上千推万诿的姿态,心中的顾行知更遥远了。他说:“朕曾因蕃南王而亲他,如今也因为蕃南王而远他,他心里一定难受,因为除了朕,没人愿意跟他做朋友。”柳穆森噗嗤一笑,露出一脸轻佻。见李恒景似有疑惑,柳公公忙说:“顾将军位及少尉,天纵英才,可到底还是年轻,不明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朋友。爱与真情的背后,是无休止的利用与索取。真情这种东西,太难得,奴才从不信这个。”“柳公公说得是,朕也不信。”李恒景回看了眼花香殿,喃喃地问:“那你觉着,朕与花奴,是不是真情呢?”柳穆森蓦地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他脱口而出道:“是,当然是了,陛下对花贵人盛宠滔天,这不是真情是什么?”李恒景淡淡地说,“从前朕也这么说服自己,总觉得宠爱宠爱,是宠就是爱。可如今朕看着花奴满身是血的样子,一点儿也没当初的心思。也不是嫌她,而是觉着自己无能,无能去爱,只能靠宠。朕那样拼尽全力地给她最好的一切,去证明自己还没有失去爱人的能力,直到现在,朕确信了,朕就是爱无能,最无能的那种无能。”“或许这就是代价。”柳穆森说完就后悔了,可他不说,心里憋得难受。他将目色放空放远,对着万重楼阙道:“越爬高一点,我们就多死去一点。”………………顾行知脱下靴,跣着足练拳。强风铺延在一招一式中,每一次出拳,都像是在捶打一头凶兽。左靖抱着袍子,见三哥儿练了半天,直到满身大汗,方才停拳。他知顾将有个习惯,那就是无外人时,他总爱光脚走路。顾行知的脚不算白净,反而因着常年行军,伤痕累累。有回远调回郡路上,他的脚被条蛇给咬了,左靖为他上药,摸着他那脚,像是在摸砂纸似的,糙得很。可顾行知就是这样,如同他这人,粗糙惯了的。他不屑宋子瑜那细细勾眉、衣衫整洁的样子,他顽劣,他散漫,他放肆,他是只爱撒泼儿的浪狗。“左靖,你说我这顾家拳,跟从前比,如何了?”顾行知闷了口水,咕噜咕噜两声,“哗”一口吐在了旁边花坛里。左靖看着那些被淋得七零八碎的花,说:“将军的拳脚一直不输大公子与二公子,近日练得勤,属下觉着,比从前更精进了。”“嘿嘿。”顾行知又做回了孩子,注意到左靖正看着那些花儿,神态很是专注。“欸,怪我怪我,刚刚没注意,把它们都淋坏了。”顾行知取了帕子,一点一点擦着骨朵儿上的水。左靖说:“一些花儿罢了,坏了再种就是。属下看着这花儿是在想,宫里那位花贵人。”“花贵人?她怎么了?”看样子顾行知什么都不知道。“将军进宫没听说吗?太后因泪湖一事,发落了她,听闲聊的太监们说,花贵人整个人烂了大半,如今天天躺在殿里,除了皇帝,谁也不见。”“那建寰一定很伤心吧。”顾行知放下手帕,止了一止,沮丧道,“难怪今天他没见我,原来是花贵人出事了。”“将军……”左靖一脸豫色,“有些话,属下不知该说不该说……”“你说嘛。”顾行知挺起身,看着左靖的眼睛:“你我之间,别总属下属下的,我不喜欢你这么说。”左靖心头一暖,平和道:“顾将年纪尚小,不懂这人心险恶。官场不比战场,可以明刀暗箭,血歃八方。大家都把刀啊剑的藏在心里,不知什么时候,就□□个满身鲜血。”“我知道。”顾行知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些,爹爹出京时也对我说过。他告诉我,交心莫交全,斩尽莫杀绝,做事留三分余力不是懦弱,而是为了把这力气,用在更值得倾覆的情义之上。”“可若连最起码的情义都没有,人生该多无趣啊……”顾行知嗅着那些花儿,看它们七零八落的,心中更疼惜了。作者有话要说:惜花男孩·小顾谢谢观看。☆、告白戚二等了半个月, 终于等来了大内的风声。六月底一次日巡里,她打马经过贱民署,见棚区已在安置。新砌的灰墙绿瓦不仅平了流民的心, 也让她这个参与者多少有些自豪。那些题本没有白写……顾行知……他没有白忙。“怎么样?够仗义吧?”顾三儿骑马从后头来,这几日不见, 三哥儿看戚二气色更好了。两人身前的贱民署不再是上一次那样的污水汤汤,彼此间的关系也松动不少。“咱们之前可说好了, 这次你欠我一人情。”顾行知提了提马绳, 打着转儿围着戚家女说,“我帮了你, 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什么事?”戚如珪侧目,看着顾三儿那一脸玩味的样子,眼神跟着抖了抖。顾行知说:“陪我去个地方。”他起手挥鞭,一声急促催马前去。见戚如珪还在原地发愣,他往后大喊道:“来啊!”戚如珪跟了上去。两人穿在蔺都大道的热风里, 耳边满是呼呼咆哮声。顾行知与她奔过玄武大街,出了西城门, 终在一座小土坡前停下了马。“走吧, 上去看看。”两人牵马往坡上走,戚如珪埋着头, 不知顾行知又在搞什么把戏。时下蔺都已入仲夏,人走在郊外,跟滚在火里没什么两样。顾行知不怕热,可戚家女怕, 这不没走两步,她便燥得满脸大汗,整个人都直不起身。顾行知开玩笑说:“这么不耐受,以后还怎么跟男人们混。”戚如珪白了他一眼,反嘴道:“跟男人混也不用跑到这种地方。”顾行知听她这么说,更来了劲儿,他跟戚二说话永远在扯皮,她说一句,他就想咬一句。“女人就是麻烦。”顾行知看着她的脚,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她脚上的水泡:“实在不行……求求我背你?”“滚。”戚如珪意简言赅。顾行知自讨没趣,遂不再多言。两人磨磨蹭蹭又走了两刻钟,直到看见不远处杵着栋旧宅,顾行知才如释重负般张开手臂,笑道:“到咯!”他蹦蹦跳跳跑了进去,戚如珪扫了几眼,见那老宅连块牌匾都没有。看那样子,也该荒了有个十年八年了。顾行知在隐蔽处拴着马,对日头下的戚家女说:“你没在蔺都长住过,不知道这儿是我们顾家的老宅。从前爹爹还在五军都督府做佥事官时,领着我们兄弟住在这里。我母亲也是在这儿生下的我,只可惜生了我没一年,就突然病死了。”“所以你也没有见过你母亲。”戚如珪眼神一黯,心事幽然浮起。顾行知听到了她话里的“也”字,淮阴氏芳名在外,她早早香消玉殒的艳闻也多少知道一些。同感还是有的。顾行知拴好马,与她一同朝里去。因着常年无人打理,这青石板缝间生出许多半身高的杂草。顾行知挥刀砍出一条道,戚如珪不走他那条,自己用剑另劈了一路。两人隔着草说话。顾行知掐着草尖儿,说:“你一定很好奇,为何我们先前会住在这样偏僻的地方。这里每日来回蔺都需要一个半时辰,我爹那时候每天天不亮就得进城,回到家,咱们都得睡了。”“顾家不是含着金钥匙挤进七贵的,那是为着祖宗上头与风家有些渊源,拜过祖祠,蹭着他们的光,所以一并列进了七贵里。”顾行知拨开草,往戚如珪那头又过去了些,说:“我爷爷死后,就剩下了我爹一个儿子。他将平定六郡的重任留给了我爹,当时所有人都不看好他,都想踩他一脚,最好把顾家从七贵里踢出去。”戚如珪颔首不说话。默了少顷,她只道:“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些?”顾行知靠前一步,屈腿平视着戚女的眼睛,神色虔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跟你说这些。”戚如珪闻着顾行知身上的皂角味,虽有安心,却也胆怯。她背过身说:“你别挨着我。”“好,我不挨着你。”顾行知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向后退了两步。岂料在往外扯的一瞬间,他挨着了块硬石,顾行知整个连人带刀后仰翻去。他下意识伸出手,扯住戚家女的衣裳,这下两人一后一前滚进草丛里,彼此胸膛对胸膛,惟隔咫尺。“嘶——”顾行知嚎了一声,戚女正要从他身上爬开,却被他一把抱住了腰。“别走。”顾行知抚上她的脸,喘着气说:“答应我,等我将这里修葺好后,你就从你现在的宅子里搬出来,好不好?”戚如珪看着顾行知的脸,发觉他又从男孩变成了男人。她别过头,尽量不让自己去面对他那眼神。那种男人才有的炽烈眼神。“你若嫌远,大不了我以后日日接送你。”顾行知抓起她的手,低头吻了吻,见她不曾反抗,逐渐大胆道:“杜若说得对,如果连自己喜欢谁都不敢说出来,那还算什么男人!”“阿珪,我喜欢你,我要跟你在一起,我要天天抱着你。”顾行知替她放下长发,指尖穿过发间,一丝一缕地感知着她脸颊的温软。戚如珪的脸摸着像块纯白瓷,不着粉黛仍透着胭脂绯。他第一次摸到这样柔软的东西,拿惯了硬刀,遇到这样的柔物,总觉得新奇。戚如珪用手点了点他的胸口,起身坐到了旁边,她转过头,淡然道:“太阳太大,把你都晒糊涂了。”两人难得没有发脾气,也难得都平心静气。顾行知觉着热,将衣服往下敞了敞,说:“我知道你嫌我小,总觉得我是在逗你。”戚如珪故作轻松道:“我们是两条船上的人。这话你在燕北时对我说过。”“嗯,你还说,我是你的命劫,天生就克你。”顾行知望了眼天,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泥,眼里满是不甘,“可这些重要吗?”“我就不想你住徐祥的宅子,就不想你为了一套宅子这样作践自己。其实我本可在蔺都置办套大宅给你,可我……可我不知怎么,就想让你住在顾家老宅里。这儿才是我长大的地方,玄武大街那儿不是……我……我……你……我……”顾行知越说越语无伦次,脸上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通红一片,像是要急哭了。戚如珪说:“你说你喜欢我,那你告诉我,你从什么时候喜欢的我?又为何会喜欢我?”顾行知拽着衣角,整张脸水濛濛的。他憋了半天,愣是没憋出一句话,只摇了摇头,仿佛在宣告失败。“可笑。”戚如珪冷讽了一声,眼中满是奚落。那短短二字掺在风里,像把刀子似的刮在顾三儿的脸上,打得他双脸一片火辣。“你连为什么喜欢我、什么时候喜欢的我都不知道,你觉着,这话听着还有意思吗?”顾行知哑然。风声愈烈,拨动杂草如波似浪,刚被理好的头发又被吹乱。戚女顺了一把,无意触碰到顾行知从后伸出的手。“你要答案?”顾行知紧握住手,戚如珪往前拉,他往后拽,愣是不松开,“你答应我住这儿来,我就告诉你答案。”戚如珪受着痛,拧头笑说:“威胁我?”顾行知看她表情略有些痛苦,忙松开了手,“疼吗?”“这就是我讨厌你的原因。”戚如珪揉着酸麻的胳膊,含眸道:“顾行知,你从来就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两人回城后已过哺时,这一路上,他们都没怎么说话。适才顾家老宅里那些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戚如珪感觉不到真切。它们随同那些半身高的杂草与热风,一同消解成碎粒,流入了旧梦的湍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