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咬狗》TXT全集下载_17
作者:江予白      更新:2023-06-22 04:17      字数:9752
  暮色渐起,蔺都百姓门前挂起六角小灯。东西市有条分叉口,各往两边去。戚如珪与顾行知背对着彼此,凝在灯下,彼此身影交错,清冷而萧条。“跑了今儿这趟,我也算还了你人情,只不过还是想说一句,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顾家宅子里的话我当是你晒糊涂了,下次遇到这样热的天,记得撑把伞。”戚如珪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屈身一礼,上马而去。顾行知连身也不敢转,奇怪了呢,怎么每到这种关键时候,他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为着今儿的表露心迹,他不知有多少个夜里睡不着觉。顾行知一遍又一遍演练着台词,设想出各种可能。而今戚二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这态度还这般冷静自持,让人挑不出错,顾三儿有种被她打了一闷棍的感觉,他想还手,可又好像什么也做不了。如此想着,顾行知也没了回府的心思,他想起今晚轮北司夜巡,他得回趟南司署轮值。然而顾三儿还没跨进门,里头急慌慌闪出个小公公。顾行知一看,可不就是前几天送自己出宫的那位,眉清目秀,□□生的。小春生见着顾行知,忙行礼道:“顾将军让奴才好找,宫里人让奴才带话,说有事请您进宫一趟。”“有事?”顾行知往里看了一圈,发现里头人脸色瞅着都不大好,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是谁让你来的?”“是皇帝呢。”小春生言语恭敬,活脱脱跟柳穆森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皇帝还吩咐,说最近想吃东市那家包子了,要顾将军带些去。”顾行知微微一笑,道:“我就知道建寰心里还有我!”他屁颠屁颠地要去,看匡野像有话要说。小春生作请道:“将军,请吧?”顾行知正提步,听身后人道:“且慢!”作者有话要说:纯情小顾已上线。谢谢观看。☆、隐疾“怎么了?”顾行知回过身, 看着匡野一脸欲言又止。“没……”匡野定了定神,搓手道:“属下只是突然看到,将军手上带着伤, 不如麻烦公公先等一会儿,让属下带将军处理下伤口, 半刻钟就行。”顾行知瞅着那伤,想是在老宅时不小心被草给割着了。要不是匡野说到这个, 他自个儿都不会察觉。“小伤, 没那么娇贵。”顾行知拜了拜手,用嘴吸了吸, “别让建寰等饿了,包子铺再不去,可就关门了!”小春生笑了笑,听得匡野又说:“再小的伤也是伤,正使还是听属下的劝, 包扎包扎吧!”匡野满眼期待地看着顾行知,那眼里别有深意。顾行知这时才觉出一点儿异样, 他别了春生, 拉着匡野去了偏厅。“正使,千万别去啊!”匡野为他清洗着伤口, 一边压低嗓门说:“正使前些日子削下颜侍郎一只耳朵,害他好几日都只能带伤上朝。本来这也没什么,只要大内不发问,火也烧不到咱们身上。可谁想到, 今儿颜书坤连伤也懒得遮了,就这么血滋滋地进了宫,这下引了百官热议,一个个都在说你倚仗家里的威势,行乱党之权,谋害朝臣。他们一个个吵着要皇帝发落你呢!”匡野看着五大三粗,实则心思细腻。顾行知听他这般诚恳地为自己着想,心有动容。只是他到底不清楚自己与建寰的关系,他们可不只是单纯的酒肉之交,当年蕃南水师一战,顾行知与李恒景以三千骑甲杀出浅水滩两万敌军的包围。他为了替自个儿挡支冷箭,差点儿连命都丢了。这份袍泽之魂灌铸了生死恩义,从那天起,顾行知就认定,李恒景是他愿以一生效劳的兄弟。他看着手上的伤,思索了半刻,声音有点闷:“建寰不会罚我的,这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匡野正要再劝,跑堂的杂役催说,春生公公备好了轿辇,招呼顾行知快些。顾三儿示意匡野无须多说什么,他笑了一笑,提刀走出门去。又是闷了一路。顾行知入宫时,天完全黑了下来。小春生带着他一路往升平楼去,还没到呢,顾行知便听到里头一阵丝竹雅乐、莺呢燕喃。两人细步穿过长屏,见着李恒景正坐在一群美人中,手上东摸西摸,好不潇洒。顾行知闻着那糜烂的酒肉气,微微一呕,强忍住吐意,俯下身道:“臣顾行知,参见陛下。”兄弟归兄弟,礼还是要有的。哪怕是在后宫,他们也是君臣。李恒景瞅着顾行知难得这样恭顺,笑脸相迎道:“长晖不必拘礼啦,今儿朕找你来,只想与你好好喝次酒。”顾行知乖乖入座。李恒景侧耳听着乐师的曲奏,拿起杯子,满口悠闲道:“多日不见长晖,你怎么瘦了。”顾行知将包子放到案上,说:“近日兵马司忙,我放衙后,还得回府练一会儿拳。这练得猛了,瘦得就快了。”李恒景垂眉道:“你是该多练练,不然总把这力气用在别人身上,朕也不能次次都向着你。”顾行知听着这话,虽猜出他在暗指颜书坤的事,但还是有些惆怅。他的建寰一定不会只信一面之词,他的建寰……一定会在意背后的真相。包子有些冷了,顾行知咬了口,置气道:“这是给你带的,听说你想吃,我特意跑去买的。”李恒景拥着美人,并不理会他的话,他只对着那些美人好一通乱亲,晾了半刻,他才在调、戏的缝儿里对顾三说了一句“哦”。顾行知也是有脾气的,见李恒景这般敷衍,气得一口气把那些包子全给咬烂了。他也不吃,就每个包子上留一两口,如此,李恒景也别想吃了。还是太小孩子。李恒景用余光看着顾行知,深知他还和从前一样,顽劣得近乎幼稚。他命旁边人为顾行知斟酒,盛情款款道:“你看看你,朕还什么都没说,你就气上了。以咱俩的情义,朕肯定不会责怪你什么。”顾行知见李恒景语气真挚,不像是在逗他的样子,遂自行挑明话说:“颜书坤的事,确实是我一时冲动了。他是侍郎,我左不过一个兵马司使,可你要知道,我——”“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我们喝酒,喝酒。”李恒景打住了顾行知的话,先饮了一杯。旁边的舞女们起了兴,一杯接着一杯哄他。李恒景说:“你们也给我这好兄弟倒上啊。”众丽人朝顾行知拥去。楼中歌舞不绝,如同这杯中酒,仿佛喝不到尽头。顾行知在盈盈笑声里,重复地抬杯,仰头,张嘴,吞咽。他扎在这混乱气息里,像只被煮烂的虾,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直到近了子时,李恒景才放他出宫。顾行知被春生搀着,连路都走不稳。春生以为他只是醉了,所以脸色看着有些白,只有顾行知自己知道,这泼天的醉意一上来,随之而来的就是隐疾。“小……小太监……我厉害……厉害不……”顾行知撑着膝,大口大口喘着气,他走两步停三步,模样看着很是难受。小春生哭丧着说:“将军何苦喝这么多?连脸都喝白了。”顾行知璨然一笑,靠在旁边的宫墙上,恹恹地说:“麻烦你……麻烦你……帮我把那药拿出来。”他指了指胸口的方向,果然这次发病比往日都厉害,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春生替他掏出那小瓷瓶,亲自把丸子递进他嘴里。顾行知舒了几口气,静默须臾后,方从隐疾中走了出来。“将军这是什么病?看着吓人……”小春生将小瓷瓶还给了他,看着乌糟糟的夜色,温声道:“要不奴才送将军出宫吧……”“没事,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他默了会儿,放空一切道:“公公若是有事,先忙你的去吧。”小春生踌躇了一会儿,见顾行知并不想让人打扰,只得幽幽离去。没了人跟在身边,顾行知反而更自在了。他去旁边池子里抹了把脸,待到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后,拎刀向宫外走。没有宫楼角阙的阴影,夜色纯得有些失真。天上没一抹星子,就是块没有图案的布。顾行知缓缓走着,没到宫门口,便看见左靖提着灯在那儿等他。“将军……”左靖看出顾行知还有些醉意,起手扶了上去,“属下打听了半天,才打听到将军是从这个门进去的。想着以将军的性子,一定会从这个门出来,果然让我等到了。”“这个门……”顾行知抬头望了眼上头,苦笑一声,说:“这是杂兴门,你知道为什么叫杂兴门吗?为着张镃《杂兴》诗里的那句——君臣不易逢,终始贵难离。皇帝让人带我从此门入宫,不就是在提醒我,要恪守君臣之礼吗?”“我也算尽力了,把病都给喝了出来。”顾行知低下头,盯着地上的影子,像是在对皇帝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建寰,我不欠你了。”左靖看着他这般失魂的样子,心下料到,他这是受了教训。这教训不一定是明着的,也可以是拐着弯捅你。“我有隐疾的事,建寰是知道的。”顾行知一想到席间他那笑眯眯的样子,就觉得寒心,“他知道我不能醉酒,但还是让人一杯一杯地灌我。是我做错了吗?砍了颜书坤一只耳朵,是我做错了吗?”“将军没错。”左靖扶着他,两人慢慢向前走,“是那颜书坤不知分寸,出言侮辱了戚姑娘,将军出于仁义,挺身而出,教训了他,这怎么能算错。”“那为何他还要这样折磨我……”顾行知忍住怒,按了按胸口,说:“还是说,这一切就像你说的,人心险恶,是我太傻了……”………………顾行知一走,李恒景就让人火速撤了歌舞。他喝了这么多酒,头痛得很。眼明心亮的柳穆森备了醒酒汤给他,见他神色郁郁,似乎还有别的心事。“顾行知这傻小子,还真以为朕会为着颜书坤发落了他吗?”李恒景低着头,不让别人见着他的表情。柳穆森听着声儿,察觉出话里有些沮丧。“你知道朕气的是什么吗?”他掐着拳,狠狠道:“朕气的是他递上来的题本连朕都没过,直接送到了太后手里!”“贱民署的棚区逼近竣工,朕才知道有这么回事!顾行知……顾行知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他怎么可以跟那些人一样!怎么可以也跟那些人一样!他不可以这样对朕!”李恒景抬起头,露出那双满是恨意的眼,那恨不比寻常,尖厉里还带着凄苦。他总觉得自己在走一条怀德帝的老路,所有人都在欺他,所有人都想算计他,所有人都把他架在龙座上,没有人真心实意地敬服他。柳穆森看着身前摇摆不定的烛火,低眉道:“没准这里头有什么误会,顾将军不像是个左右倒戈的小人。”“人心易变。”李恒景瘫在案前,像块被遗弃的抹布,他看着座下没啃完的包子,别过头去,不再言语。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家宴翌日戚如珪难得休沐, 正赶上风府做东,在广元居宴请七贵。戚女想着许久不见风家夫妇,早早赴了约。不想路上还是耽搁了, 让个不看路的泼了身水,等她换好衣服赶到广元居, 诸人均已就位。戚如珪挨着顾行知坐了下来,她看着宴上一圈, 没看到宋子瑜。顾行知摇着杯说:“听说了吗?国子监的许之蘅被抓了。”“被抓了?”戚如珪满不在意地应了一句, 眼睛不忘还在寻,生怕错看了一人。顾行知见戚家女这般恍惚, 推了推她说:“你不用看了,国子监出事,你那汉卿正忙得焦头烂额呢,今儿不会来了。”“许之蘅为何要被抓?是谁要抓许之蘅?”戚如珪确认宋子瑜不在后,说话的语气淡下去不少。宴上的人越来越多, 风家夫妇接连入座,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 只有顾行知说自己的话。“这事儿也是我从别处听来的, 说是刑部的傅侍郎带人到了他家中,直接将他拿下。据说是因为涉嫌买通鹅农, 放进了泪湖中,这才酿成皇帝落水的祸事。他挨了重刑,对一应罪行供认不讳,国子监最近乱, 你少跟宋子瑜瞎混。”“那不对啊,就算鹅是他放的,可他怎么知道,花贵人会去湖边,而皇帝也会跟着去?”戚如珪没心思细想,只随口提了提,便觉得这事儿漏洞百出。顾行知道:“鬼知道呢,这事儿刑部在查,国子监年后烂事儿不断,想想也烦。”“哎,可惜了,我本还想将棚区的事告诉汉卿呢……”戚如珪闻罢,哀了一哀,想起多日没有见到他,不由得有些遗憾:“这事儿还是他让我帮忙去做的。”“让你帮忙?!”顾行知乍然一惊,略有些不妙之感涌上心头,“你的意思是,你那天来顾府求我,是为着宋子瑜?”顾行知一没留神,声儿有些大,旁边人纷纷停下碗筷,看着他们。“小点声。”戚如珪赔礼笑了笑,扯着他袖子,说:“不然呢?”宴上恢复了热闹。“你怎么可以这样……”顾行知捧着脸,表情由愤怒转向委屈,“你不可以这样……”“怎样?”戚如珪抬起酒杯,对座上敬酒的风家夫妇笑了一笑,她胡乱抿了口,瞅着生着闷气的顾行知说:“我那天带着宋子瑜一起去的顾府,我以为你知道……”“我不知道!”顾行知忍着声,狠狠掐了把戚如珪的手。“你弄疼我了!”戚如珪吃着痛,还得对其他人笑。顾行知看她还有功夫笑,又上手掐了两把。“有完没完?”戚女瞪了他一眼,准备拧回去,不料顾行知身下一动,她的手刚好盖在他的裤、裆上。“……”“禽、兽!”戚如珪缩回手,倒酒来洗。顾行知更委屈了:“我还没说你占我便宜呢,你怎么还骂我禽、兽?”“你要是觉着我对不住你,大不了咱们现在出去打一架。”戚如珪洗完手,摸着乌青乌青的手臂说:“掐我算怎么回事?”“我不打女人。”顾行知扭过身,不理不睬道:“我只是不想跟你说话。”“好啊,那就不说。”戚如珪也侧了过去,两人又杠上了。宴上人声鼎沸,歌舞不休,两人挨在一起,无半分亲近。最后还是顾行知缴了械,他受不了了,扔了颗花生米到戚二碗里,见她没啥反应,又扔了根菜叶子过去。“你到底想干嘛?!”戚如珪怒了,是真怒了。她有时觉得顾行知像个熊娃,还是最难管束的那种。顾行知眨巴眨巴眼睛说:“想戚家姐姐喂我。”“说人话。”戚如珪觉得难熬,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坐到顾行知身边。“这就是人话嘛。”顾行知成了孩子,张嘴道:“啊——喂我。”…………………徐徐过了三巡,场上宴客们都已酒足饭饱。顾行知全程盯着戚家女,生怕自个儿错过了她一丝表情。戚二当然没有喂顾行知,对于他这些无理取闹的要求,她只当什么都没听见。整个广元居弥漫着一股催人昏睡的气息,众人泡在里头,骨头软成了棉花。朦胧间,众人听见入口处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戚如珪循声瞧去,见竹帘缓缓升起,后头走出位瓦灰色长袍青年。他的身后,跟着位与他同样大小的男人,脸上戴着半边镶金面具,难掩眉目温存。傅临春。戚如珪心口一漾,目光不自觉地亮了几分。斑驳的竹影投入廊中,映得两位不速之客仿若谪仙。顾行知敏锐地察觉到戚女的异样,还以为她这又是看上了其中哪位少年郎,这本就造作的心情变得更造作了。“别看啊,有什么好看的!”顾行知伸手挡住她的眼,“看我,看我嘛。”“别闹。”戚女用筷子撇开他的手,眼睛全程跟着傅临春身后那个人走。裴云今儿新换了一身烟青色的素服,走在花花绿绿的人堆里,清新得能掐出水来。她说:“这人是不是也跟着傅侍郎去了关阳行宫?”顾行知吊儿郎当道:“听说是刑部新来的,叫什么裴云,也算咱们的同寅。没准以后还得打交道。”他看戚二越看越起劲,那眼神像是要把人盯穿似的,忙提醒道:“悠着点,那种货色你也看得上,真搞不懂你的品味。”“我连你这种货色都能咽,还有什么货色不能。”戚如珪呷了口酒,像是想起了些什么,转头问顾行知:“你那香囊带了吗?”“干嘛?”顾行知取下腰间囊,“你要喜欢,送你好了,只是你不许再看其他男——”顾行知还没说完,戚如珪一把夺了过去。她细细翻看着上面的图样、手工,总觉得熟悉,却说不上来哪里熟悉。场内氛围愈来愈热,交谈声、助酒声不绝。“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戚如珪把囊塞回顾行知手中,趁着人多,没人注意他们,低声正色道:“你这香囊,傅侍郎身上也有一个。”“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顾行知看了看,不屑一顾道:“蔺都贩售香囊的绣坊就那么几家,排开那些小摊小户,同家绣坊的手工类似,也是有可能的。”“话是没错,可我……”戚如珪越说越觉得古怪,说不上来的古怪。反倒是顾行知,还在为她多看了两眼那男人而生气。他怕又遇到一个徐祥,一个匡野,一个宋子瑜或公孙惑,顾行知觉得,自己就像待在一个四处漏水的屋子下,他随时得注意着哪个洞里流出水,哪里有情况,他就冲过去拿手死死捂住。他颔了片刻,道:“实在不行,你把它拿回去,慢慢看。”“可以吗?”戚如珪目色一凝,斜眼看往他的腰。“可以啊,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顾行知随手解下,又塞回给了她,他冲着戚如珪露齿笑了笑,乖巧道:“那你现在可以喂我了吗?”戚如珪正要反驳,广元居莫名安静下来。风念柏撤了歌舞,对在场宾客道:“今儿原是七贵的宴,但在下还是做主,邀了傅侍郎与他的友人一同前来。各位还望莫要见怪,莫要见怪啊。”“咱们是不见怪,”底下有人应声起哄,“可也得要有脸来才行啊~你们说是不是?”众人大笑。戚如珪睨了眼傅临春,他并没什么反应。而他身后那位男人,因戴着面具,也看不出是何表情。两人干干站在厅中,任屋外光影投身,照得他们澄光荟萃,如若天人。“既是风家盛邀,傅某自当前来。只是刑部有点事,给耽搁了,来晚了一些,望各位海涵。”傅临春面色柔和,向在座各位揖了一揖。风念柏示意他们入座,傅临春并不着急,只幽幽踱到那位跟前,轻声说:“这位兄台似乎对傅某人很是不满,不如在下敬你一杯如何?”“少来!”那人一手推开递来的杯盏,愤慨道:“这不是七贵也就罢了,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喝了你这寒门的酒,我还怕沾了穷酸晦气呢。”“有话好好说嘛。”副座上的温澜拉着风念柏一起打起了圆场,发话的是梁家人,虽也不是七贵子弟,家里却有天下第一商号的威名,不是个能轻易招惹的。傅临春拦住意欲上前的裴云,定了一定,轻笑道:“那劳烦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您满意?”那人得了捧,愈发得意忘形:“寒门嘛,都是群臭老鼠,不如你就跟你这朋友,在这儿给我们学一段老鼠叫怎么样?哈哈哈哈哈哈!”那人一边说,一边发出“吱吱吱”的声音。其他人听着,难免觉得滑稽。人群中只有戚顾二人无一丝喜色,座上的风家夫妇,亦满心错乱,不知该如何安抚。素来寡言的裴云发话道:“你不要欺人太甚!”那人听到裴云说话,这才注意到他的脸。他盯着裴云看了半天,戏谑道:“你家中父母见着你这样,不觉着恶心吗?”他问了问其余人,“你们恶心吗?反正我恶心了。”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戚如珪有些坐不住了,她见过欺负人的,没见过这样欺负人的。相貌皮囊本是天赐,即便遭灾受难,也不该将这当做笑柄。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她那爱美的哥哥,如果他遇到了今儿这情形,一定会拔刀砍下他的头。裴云不会。他温良得很,缩在傅侍郎后面,像只生起气来也无伤大雅的兔子。与他截然不同的是傅侍郎,他看着春风满面,眼里却透着股难言的狠绝。广元居外阳光散退,天与地间一片灰白。丫鬟婢子们拉下四方竹帘,还是挡不住渐起的狂风。众宾客按住案上的杯筷,以防它们被风吹跑,戚如珪眯着眼,看着场中一片混乱,一股不安的念头蹿了出来。作者有话要说:蔺都晚报采访现场:记者:请问被顾行知追求是种什么体验?戚二:很烦,粘人精,醋王,幼稚狂,八折出售,稳赔不赚。记者:请问追求戚如珪是种什么体验?顾三儿:追求?追求是不可能的,都是戚二追我,我一直没有答应罢了(甩头发)#狗男人最后的倔强#谢谢观看。☆、温澜广元居内, 死气沉沉。傅临春抬起杯盏,旋身一笑,得体道:“无论兄台吃不吃傅某这杯酒, 傅某还是该敬你一杯。”那人脸上浮出些怒色,刚要出言拒绝, 不料傅临春横手一抖,竟将送到嘴边的酒尽数泼在了他脸上。“你!”那人被泼得一身狼狈, 激了心火, 抬手要打。“我?”傅临春仍笑得用心,那笑让人挑不出错, “我什么我?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我泼了你。我没有认错人,也没有吃多酒,我很清楚,我要泼的就是你。”傅临春向前两步, 向面色尴尬的风家夫妇行礼道:“实在抱歉,扰了各位雅兴。回头傅某再向二位请罪。”他看了眼那人, 继续带着笑说:“你若不服, 尽管来找我便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孰是孰非都有数。私了不行,那便击鼓入宫,请陛下圣裁,寒门与世家争缠了这么多年, 也不缺你这一回,更何况……”他顿了顿,“更何况你不是什么世家,左不过一个靠着野矿发家的商贾出身罢了,也不怪你,只认钱,不认字,连最起码的教养都没有,还在这儿丢人现眼,惹人耻笑。”傅临春字字带刀,语气却很柔。戚如珪分辨不出他在生气,还是在劝导。她很难从傅侍郎的表情、语气里看出他本真的状态,他永远不疾不徐,永远笑意和煦,连骂人都像在关心。那人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傅临春话里的讽意。梁家确实算不上什么乌衣子弟,可也是一点一点白手起家爬上来的。如今他能坐在广元居里与七贵平起平坐,绝不是靠着与人耍嘴皮子,所谓来日方长,傅临春敢踩自己,自有他一番苦头吃!那人沉住了气,像是被泼得反倒有些清醒了。他擦了擦脸上的酒,只留下一句“等着”,便离席而去。场中慢慢恢复了适才的热闹,气氛却有些微妙。众人心照不宣地回味着傅临春的那一番话,他说得没错,寒门与世家纠缠了十多年,也不差这一回。争执面前,人人都成了哑巴。傅临春与裴云坐回到位置上,彼此都看着心事重重。顾行知看戏似的看着傅临春耍这一通威风,觉得他好玩。想当初他也是与傅临春打过一架的,他是个什么人,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这种靠溜须拍马、献媚讨好四处横行的人,他怎么也看不上。顾行知总觉得傅临春假,有一种修饰感极重的“假”。他像活在云里的人,你看到的温柔与笑,都是面儿上浮着的云,你不知道云后头是雷还是电,又什么时候发作,一道劈死你。伪君子。顾行知嗤了嗤鼻,看着戚二目不转睛地看着傅临春他们,别有一番深意:“有什么厉害的,打又打不过我,只会逞口舌之快。”戚如珪听着他的话,有些别扭,她嘲讽说:“是啊,这偌大的蔺都,谁打得过你呢?除了宋家两兄弟能勉强与你过招,我看也找不出其他人了吧?”顾行知没听出她这是反话,还傻呵呵地应承说:“可不是,可我从不打女人,我顾家男儿,顶天立地,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有规矩在。”“不打女人?”戚如珪看着他黑茫茫的眸子,一脸认真:“你打我打得还少吗?”“你又不是女人。”顾行知强行嘴硬,拿起杯子,遮住脸说:“你就是妖精。”……………………散了宴,戚如珪去后堂与温澜说话。自从她上任兵马司之后,和风家夫妇来往便少了许多。可她并没忘记他们曾对自己的好,戚如珪不是个能说漂亮话的,这点她很像临泉,只把好藏在心里。戚如珪坐在堂前候了半刻钟,才见温澜姗姗入门。有些日子没见,她更显知性了,只着一身浅紫色常服,插两根镏金钗子,像朵紫藤,美得让人移不开眼。温澜的美不似风二那般清冷,也不似花贵人那般娇艳,她的美,像素茶,有后味儿,须得慢品,方见真章。温澜见着了戚二,摸了摸她的肩膀,心疼道:“你本就瘦,有些日子没见,怎么看着更瘦了?”戚如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咬唇说:“兵马司操劳惯了,跟一群爷们儿混在一起,比不上温嫂嫂保养得这样精细。”“我哪里精细,都是念柏隔三差五要我对自己好些。”温澜一提到丈夫,神色不由得怅惘了几分,她聚着眉,低声道:“念柏回蔺都还没半年呢,出了夏,要去蕃南了。”“蕃南?”戚如珪放下喝到一半的茶,“蕃南不是有顾老将军和他那两个儿子吗?风大哥去那儿做什么?”“我是个妇人,也不懂男人堆里的事。”温澜捂住隐痛的胸口,开口觉着艰难:“听说从去年初冬起,蕃南就有些不太平。顾老将军回京路上,还在六郡的地盘上遇着了流寇。在蔺都也没待几天,便匆匆回去了。这太平天都是一点一点击溃的,现在看着满蔺都和乐安详,不知哪一天,边境的战火就烧了进来。”“戚妹妹,你在朝中走动,难道没听到一点儿风声吗?”温澜的声音像清池水,听着让人舒服。戚如珪正经想了想,摇头说:“没有。如今大家忙着窝里斗,太后和皇帝咬得不可开交。我瞧下头也是热热闹闹的,学着主子们勾心斗角,有模有样。”“哎……这是命……”温澜站起身,替自个儿倒了杯茶:“不说朝堂,即便是我这小小内宅,上到夫人小姐,下到丫鬟婆子,每个人都在较量。有时我在想,若真有那么一天,战火烧进了蔺都城,这些人面对着生离死别,是否还会和现在一样……一样冥顽不灵……一样无可救药……”戚如珪勾起一笑,猛地起身,行礼道:“素闻温姐姐博学多才,早年也是蔺都有名有姓的才女,不料出阁多年,还这般心怀大义,实在让晚辈佩服。”这不是客套话,是戚如珪发自内心的敬服。早年怀德帝亲赐“博雅”二字与温澜,便是赞其博才清逸、典则俊雅。大辽风云百年,英杰不计其数,而在这其中,她算是为数不多能与那群男人相提并论的女人。只是后来,她嫁作人妇,才名渐渐稀淡,化成市井烟火,隐没在这重重叠叠的深宅大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