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咬狗》TXT全集下载_18
作者:江予白      更新:2023-06-22 04:17      字数:9775
  温澜柔情道:“我深居府阁,心满意足,有念柏一人相守,今生无憾。”其实戚二怎会不知,她于心底多少有些不甘。温澜注定不是一个安坐帘后的凡俗之女,只不过为着对风大哥的爱,她才能如此心甘情愿,做好她的“风夫人”。戚如珪说:“要下雨了呢。”温澜笑了笑,拧着帕子道:“早该下了。”………………戚女出风府时,温澜亲送到门前。她每次从风家走,温澜都塞给她一堆吃的用的。戚如珪百般推诿,还是拒绝不了她的热情,只能受着她的好,想着有空找机会报答回去。十数位丫鬟仆人们捧着大盒小盒的东西往戚宅走,戚如珪看着这阵仗,羞得满脸通红。温澜笑说,“这都是该有的东西,一个人在蔺都,好好照顾着自己。”戚如珪点点头,拉着温澜的手说:“温嫂嫂也是,以后风大哥不在,还有我呢!嫂嫂若是不嫌弃我粗笨,就把我当妹妹吧,我一定保护好姐姐!”温澜抚了抚她的脸,为她披上外袍,面色欣慰道:“你不已经是了吗?”戚如珪心间一暖,按了按她的手,起身上了马。她三步一回头看着温澜,想到自己那个尚未见过面的母亲,如果她还在,一定……一定和温姐姐一样好吧?戚如珪慢悠悠地往家晃,一时没注意,出了东四街撞上了另一匹马。她只听得前头马儿一阵狂嘶,像是受了大惊。戚二忙下马来看。“戚家姐姐,我又来啦!”对面马上突然翻下个劲装少年,束发高昂,气宇不凡。戚如珪扫了一眼,露出一脸无奈,不情不愿地别过身去。又是顾行知。戚如珪抚着受惊的马儿,恹恹地说:“怎么哪哪儿都有你?”顾行知嚷声道:“是你撞上我的!你怎么还有理了?”“行,算我倒霉,我对不起你。”戚如珪做了一作揖,回到马上说:“现在你可以让开了吗?”东四街出了名的窄,除去摊贩们的位置,连寻常马车都挤不下。更容不得两匹马同时经过,遇上了,只得要一个人退出去,另一个人过了,才能进第二个。这是在走独木桥啊。顾行知主动退了步,牵马退出了巷。戚如珪正要走人,听得身后人说:“不再考虑一下吗?”“考虑什么?”戚二回过头,正对上顾行知的眼。他眼里有光,像是点亮了火,戚如珪在他眼里看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璀璨,那种璀璨,她在风大哥看温嫂嫂的眼神里见到过。夏日余晖揉着暮色,将他整张脸照得棱角坚硬。他右眼角下的疤像特定的符印,轻轻一启,便能涌出狂浪般的深情。“考虑搬到顾家老宅啊。”顾行知拍了拍胸,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戚如珪停下马,从没见过他如此光芒万丈。“也顺便……考虑考虑我咯。”作者有话要说:追妻小顾已上线。谢谢观看。☆、诏狱牢号门“吱呀”一声打开, 许之蘅露出疲惫双眼。领头狱卒将人往里请,边请边笑说:“祭酒大人,您慢慢聊, 有事喊我就成。”宋子瑜稳稳入门来,他如往日一样, 从头到脚无一处不透着规整。就连襟边的褶子都带着相同角度,像棵万年不变的松柏。“你为着与我的私恨, 接一连二陷国子监于不义, 你可知,有多少监生因为你, 受责牵连?”宋子瑜的话里没有怒气,他只是好奇,好奇许之蘅为何这样恨透了他。他自认为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许之蘅的事,可从无字真诀到泪湖溺水,他每一计都冲着自己。宋子瑜低下身, 充满慈悯地看着他。受了多日拷打,许之蘅精疲力竭。他在黑暗里翻了个身, 吮着指缝里的血, 听到宋子瑜的问,并不说话。“我知道这件事没这么简单。”宋子瑜不想给他太多思考的时机, 他要的是答案:“你买通鹅农不假,可皇帝和花贵人却是自己走到了湖边。你如何料定他们会去湖边?又如何算准了,他们会掉进水里?”“你说。”宋子瑜蹲下身,眼里满是难以成器的悲哀。黑不见底的诏狱, 哀声不绝,两人的眼对在烛火中,引出一场无声的对戈。“宋子瑜……恒元三年生……三岁能赋诗,五岁通读百家文,八岁名满京师,十二岁纳入沈公内门……”许之蘅痴痴地说着自己的话,像是陨落前的最后挣扎,他的脸上涂满血泪,面容因刑而辨不出五官:“因才获封阶庭兰玉之名,年仅二十,位列蔺都四绝,身任国子监祭酒。”“这得是怎样的天才啊?”许之蘅抬头望向宋子瑜,拉住他的袖边,眸中带着凄笑:“身家,样貌,学识,风度,品格……”“你拥有的太多!”许之蘅咬牙忍泪,将血擦在宋子瑜身上。他站起身,从上而下打量了宋子瑜一遍,他怕自己以后再也看不到这样完美的人,完美到,让他不想认输也不得不认的人。“我恨老天不公!为何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你?!”许之蘅徒手一挥,指向上天,宋子瑜在他眼里看到一丝奋鸣,一种置死地而后生的奋鸣。“我也有颗赤子之心啊……”许之蘅口头一松,拍了拍心口,脚下步扯得晃荡,“可谁愿意看我?谁愿意看我?我在这国子监里兜转了十数年,历尽艰辛才坐到了监丞。而你这样的天才,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祭酒……祭酒啊……那是多少人做梦都想爬上的位置……”许之蘅含笑着,眼里却布满泪。宋子瑜见他一会哭,一会笑,行迹已然疯迷。冷风吹进狱房,他们彼此都打了个寒战。宋子瑜背过身,无意再看他的脸。“我从未想过与你斗。”宋子瑜说话喃喃的,像是前辈的叮咛,他与生俱来带有教诲他人的能力,“是你总是因为我的庶子出身多番挑衅,你我本不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告诉我。”宋子瑜看着黑暗中跃动的粉尘,轻声道:“告诉我真相。你是不是还有其余同党?你们这个计划,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呵……”许之蘅苦笑一声,来不及揩去唇边血,狰狞道:“你不是很聪明吗?又何苦来问我?认罪画押的罪呈上写得很清楚,你去看啊!”宋子瑜撇开他,转身往外走。他不是真的要去找那罪呈来看,而是对着许之蘅,他实在没逼问的决心。“你别走!”许之蘅双膝跪地,又哭又求。有光透过狭窗,映照在他面孔上,如同一抔死灰。“你回来,你告诉我我哪点比不上你!你回来!宋子瑜!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我哪里比不上你!”懂事的狱卒听到哭喊,齐涌进牢中将他嘴巴堵了个死。带头的为宋子瑜擦着衣服上的血,好声道:“弄脏了大人的衣裳,实在罪过。”他向旁边人使了个眼色,小卒上前一步,反手就是一耳光。许之蘅被打惯了,吃痛不吃痛也不差这一回。他只用那双血红血红的眼瞪着宋子瑜,直到他消失在茫茫视线中。蔺都天色郁沉,乌云浓聚城峦,恰如倒灌的淤水。戚如珪守在刑部门口,手里拿着两把伞。“汉卿……”她迎了上去,却见宋子瑜眉也不抬,失神般地越过自己,径直向前走。“许之蘅可说了些什么?”戚如珪追上去,为他开伞。宋子瑜摇了摇头,回过身,道:“阿珪,我是不是很没用?”戚如珪意识到他与往日有些不同,忙劝慰道:“你何故要说这样的丧气话?”宋子瑜抽了抽唇角,扬起袖说:“许之蘅什么也不肯告诉我。”“没关系。”戚如珪望着袖上大片的血,轻声道:“你已经尽力了。”“真的只要尽力就好了吗?”宋子瑜伸出手,感触着风中渐渐飘来的雨丝。“下雨了。”宋子瑜说,“蔺都太爱下雨了。”………………顾行知自打上次见了李恒景,每逢经过那包子铺都惶得很。从前他与建寰最爱去那儿啃包子,现如今包子还在,人却已经变了。他走到摊前,要了两笼。卖包子的是个饼脸壮汉,见着了顾行知这样的老客,不用多说就知道他要什么馅儿。顾行知拿起盘子里的包子,咬了一口,咀了咀说:“这味儿不比从前了。”壮汉一听,脸上立马挂不住了,他申辩道:“馅儿还是原来的馅儿,皮还是原来的皮,怎么不比从前了?”顾行知无奈地笑了笑,解释说:“我不是说它不好吃,只是觉着,跟从前不一样了。”壮汉自个儿拿起一个,塞嘴里咬了口,“没变呢。”“谢谢啊!”顾行知不与他多言,拎起包子往外走,向后扔了双倍的铜板。匡野见顾行知还在街上悠哉乐哉地荡着,急步赶来,附耳说:“启禀顾正使,傅侍郎被打了。”“打了?”顾行知皱眉,全心啃着包子,分不出半点神,“被谁打了?谁敢打侍郎?”“听说是今儿五更天,应卯路上被打的。被人拿麻袋套着,好一顿棍棒伺候,脸都打紫了。打人的还说,这两日找机会还得再打,让他记住这痛。”匡野拉顾行知去了旁边,低声说:“应规矩,上头把这事儿分给了咱们。敢在天子脚下行乱,这世道,看来是真的要乱了。”“兵马司还管这事儿?”顾行知将包子塞到他手上,一脸正色道:“我怎么觉着,跟前两天广元居那事儿脱不开干系呢?最近人人都在说的梁家什么来路?”“能什么来路,家里开野矿的,据说渝东淮西许多铁商铜商都归他家管。近几年势头大了,早些年给七贵提鞋都不配。”“人有钱,气势自然不同。”顾行知提步向南司署走,望了眼黯淡无光的天,停下脚步,似语非语。“正使怎么了?”“哦,没什么。”顾行知提了提刀,佯装无意地问:“戚正使如今何处啊?”匡野说:“一大早见她与祭酒大人去了刑部,看时辰应该快回来了。”“嗯。”顾行知眸色一寒,悄声对匡野说:“你告诉她,戌时到南司署等我,我有事。”“属下遵命。”匡野行了行礼,不作废话,旋身而去。顾行知正要说什么,匡野已飞速走远。他原想着匡野把包子还他,看他没有要吃的意思,放着……放着怪可惜的。………………月夜苍凉,满蔺都城内人烟稀疏。戚如珪赶到南司署时,顾行知正杵在门边打瞌睡。皓光照在他脸上,像附上了一层素粉,将本不那么白皙的顾家三郎,照得像个清秀晚生。戚如珪用剑柄推了推他,见他还在犯困,不由得提声道:“你再装睡,我可走了。”顾行知一听到戚二的声音,整个人打了个激灵。他抬起眼皮子,嗅着她身上淡淡清香,问:“什么玩意儿这么好闻?”戚如珪眉飞色舞道:“汉卿送我的香粉。”“汉卿送我的香粉~”顾行知拈起兰花指,学着戚如珪那尾巴翘上天的样子,扭捏道:“难闻死了。”“说吧,你有什么事?”戚如珪懒得理会他那琐碎的小情绪,连眉都懒得皱。顾行知收起笑,撇了撇嘴,道:“傅临春被打了,上头让咱们查,我怀疑是前两天在广元居为难他的那个人,就那姓梁的。”“有这回事?”戚如珪拢了拢衣裳,夜里风凉,她出来时穿少了,“你不是一直不大喜欢他吗?他被打了,你不该偷乐吗?”顾行知站在光里,咧了咧笑说:“我是乐啊,可案子也得办不是。我怀疑跟广元居的事脱不了关系,不过也没证据。打人的狂得很,说还得回来。我寻思傅临春势单力薄的,也没人能保,他要真出了什么事,回头遭罪的可是咱们兵马司。”“所以你的意思是,要你我这几日在傅侍郎来回府的路上,护好他?”戚如珪微微白了一眼,抱胸道:“这事儿你自己做也是做,何苦拉我一起?再说了,傅临春堂堂刑部侍郎,他不会给自己找帮手吗?哪儿轮到你这个外人操心。”“话是这么说,这不是喜欢你吗?”顾行知凑近两步,玩味道:“那总得一起找点事做不是。”作者有话要说:玩家顾行知发送组队请求。戚二:拒绝入队。玩家顾行知再次发送组队请求。戚二:拒绝入队。玩家顾行知再次发送组队请求并留言:我为戚二疯,我为戚二狂,我为戚二撞大墙!玩家戚二已下线。顾三儿:???呵,死女人谢谢观看。☆、巷战“不愿意算了。”顾行知小脸一瘫, 态度瞬时冷了下来,“回头傅临春真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管。反正当不当兵马司正使对我来说无所谓。”“那什么对你有所谓?”戚如珪上前一步, 点着他的胸,一脸轻笑。今儿她难得心情好, 撒着宋子瑜的香,整个人风情又梦幻。她看周围人也风情又梦幻, 哪怕是往日最讨厌的顾行知, 都没那么惹人嫌了。“你啊。”顾行知闻着香,猛地抓住她手, 拢进怀里,疼惜道:“多白嫩的小手啊,三弟弟我就好你这样的。”戚如珪回退一步,缩回手,噙笑道:“那得看你有没有命追到我了。”两人四目相撞, 眼里满是针锋相对的精光。夜风习习,吹动戚女两缕碎发如萝藤般悬垂而下, 她总在这样的不经意间现出勾人的味道, 哪怕什么表情也不做,在顾行知眼里都燃着熊熊欲、焰。顾行知错乱回边沙那晚, 那玉瓷般的胴体,那蜿蜒绵亘的湿发,那痴声入骨的吟呢……那是龙虎少将心里的一池春情,戚如珪是池子里, 唯一的、也是最艳丽的那朵莲。他有了反应。戚如珪看着他微红的面庞,渐起了兴。这次换她挑起顾三儿的下巴,啧啧打量道:“真喜欢姐姐?”“嗯……”顾行知热汗淋淋。“可姐姐不喜欢你呀。”戚如珪甩开他的脸:“有些事勉强不得的。”顾行知拧过头,笑了两声:“没勉强过,怎么知道勉强不得。”“傅临春的事我会答应你。”戚如珪将话题拉了回来,明摆着不想接顾行知的话,“只是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我。”“什么事?”“不要再说喜欢我了。”戚如珪神色清傲,抽出半截太阴,“再说的话,下次可就真拔剑了。”两人不多扯皮,裹紧衣服往刑部走。顾行知一扫适才流里流气的模样,满口正经道:“来之前我让匡野打听过,这个点儿傅侍郎应该还没出来,咱们直接去刑部大门口等他就是。”戚如珪一脸思索状,埋头想了想,说:“这个时候,傅临春出事,梁府嫌疑自是最大,他们难道就这么傻吗?连避嫌都不会,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不是梁府,还能是谁。”顾行知抱着刀,仰胸挺在戚二前头,“傅临春为人圆滑,很少得罪人,广元居里的事,大家都看见了,梁府白白受了辱,换谁咽得下这口气。”“且看吧。”戚如珪眉毛一扬,“不如打个赌?若此事幕后真凶真是梁府,我答应你一件事,若不是梁府,你答应我一件事。”顾行知一听这提议,乐得不行。他连连笑道:“什么事都可以吗?”“除了在一起。”戚如珪双手打了个叉叉,“除此之外,什么事都可以。”“好,一言为定!”顾行知越说越兴奋,像是已经赢了似的。两人嬉嬉笑笑朝刑部去,月光铺了整路。戚如珪打心底想,自己有时也不知该如何归类与顾行知的关系。说朋友么,也算不上,说仇敌么,该恨的都恨过了。他们上一刻钟的唇枪舌战仿佛百年前的旧事,他们也是可以好好说话的。她想起公孙惑此前说的那番命劫之论,“箕星好风,毕星好雨,月之从星,则以风雨。”戚二觉着,他们就像箕星与毕星,有风又有雨。这风雨时大时小,时柔时狂,如这世间气象,令人难以捉摸。月色越发冷逸,戚如珪不禁打了个喷嚏。顾行知摸了摸她的袖管,嫌弃道:“贪漂亮,穿这么少,成天风骚给谁看啊。”行吧,这是又要寻骂了。戚如珪拍开他的爪子,加快步子拐到前头。“你站住!”顾行知凶了,他解下袍子,擅自做主披在戚二身上。戚如珪往外推了推,却被顾行知死死抓住手腕,袍子像黏在她身上一样,连风也吹不起。“穿好。”顾行知替她打结,他手笨,不会系,搞了半天也没系好。“妈的,这破玩意儿烦死了。”顾行知挠了挠头,扫了戚如珪一眼,有些发虚,“不许脱,听到没?”他系了个四不像的结。戚如珪放弃了反抗,将头转向别处。顾行知的袍子上有他特有的味道,一种神秘的草本香,她叫不上名字。戚二正准备言谢,见不远处傅临春挑灯走了出来。他的身后,一如既往跟着那个叫裴云的,看样子,他也怕有人再来打他。“先悄悄跟着吧。”顾行知拉起戚如珪的手,闪进一旁小巷里。戚如珪本想挣开,可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压了下去。待傅临春走过,顾行知也没有放手的意思。“差不多行了。”戚如珪缩了缩手,心里羞怯。顾行知望着傅临春的背影,还没意识到拽着戚女的手,他只看着那裴云,说:“香囊的事儿,你问过了吗?”“问了。”戚如珪任他抓着手,言辞从容道:“跑了圈蔺都大小绣坊,说不像是关中人的穿针手法。也不似蕃南的苏绣,像北地的。”“那你老乡啊?”顾行知摸了摸下巴,揣摩道:“我见他那气质,也不像关中男子。他跟傅临春同进同出,也不知什么关系……”“先看吧。”戚如珪向前带了一步,顾行知这才留意到两人的手还拉着。他说:“又占我便宜?”戚如珪笑道:“你这一口咬得倒是快。”顾行知抓紧她的手,轻轻地跟上傅临春他们。戚如珪也不知为何,原总觉得与他多待一刻便是煎熬,如今拉着手,反而没想象中的那样难以忍受了。“谢谢你愿意陪着我。”傅临春抚着脸上还未消肿的伤,自个儿低头走在前头,“外人跟着,我还是怕,你站在我旁边,我走在这夜里,便什么也不怕了。”裴云望着傅临春的背影,想着其他。他并不算瘦,可也不见得多胖。居中的身形,居中的身长,居中的样貌,扔进满蔺都的人堆里,傅临春都有这样居中调和的味道。“无妨。”裴云跟上他,街边的灯笼灭了一只,“我受了你太多恩惠,如今有人想害你,我断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阿云……”傅临春猝地止住脚步,张嘴涩涩道:“我……”“有人!”裴云大喊一声,这一喊,把傅临春那句到嘴的话给震碎了。周身步声四起,一群黑衣打手从前后逼近。傅临春虽不会武,但见到他们来了,也没带真怕的。纯亮刀光泛着月辉,凛气咄咄,两人被逼夹在窄长巷子中,阵势不输对方。“妈的,还找帮手了!”带头的那个摘下面巾,傅临春认得,正是那天在广元居带头羞辱自己的那个人。他努力镇定道:“你何苦要为难我?那一日并非我存心冒犯,是你欺人太甚了!”“欺人太甚?”那人轻笑,抬刀的手逼近了几寸:“你这种寒门出身的贱种,能被欺负,是你的荣幸。”“是吗?”傅临春推开护在自己身前的裴云,决绝道:“那就杀了我,杀了我,一了百了岂不是更好。”“我才没那么傻。”带头的放下刀,夜色迷乱,傅临春看不清他的脸,“我要杀了你,大内不会放过我的。所以我只打你,也不打残,就让你吃些痛,知道爷爷们不是好惹的,以后在蔺都,也给爷爷们乖些。”“你……!”裴云提起拳向前,听他们一口一个“爷爷”“爷爷”,心头暴怒。傅临春一手拉住了他,和声道:“让我来。”他走前两步,对那人毫不露怯地说,“既然要打,那还废话什么?”众打手听闻此言,纷纷亮出兵器。长刀短剑唰唰唰出鞘,匀在暗光里,杀机顿显。“给我上!”领头一声令下,其余人挥砍上前。裴云一个箭步,将傅临春揽回身后,抬脚一顿横扫,不出几式便将那群人挨个掀翻在地。“看来你这帮手,还真有些功夫。”见底下人不得劲,带头的亲自上前,提刀直冲裴云。裴云随军多年,一身拳脚早已流水行云,对付几个市井泼皮易如反掌,闭着眼都能打。他侧身一步,避开那人的尖刺,迅而一掌,拍在他胸口,震得他急步倒退,连路都站不稳。“好你个傅临春。”那人以刀撑地,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道:“上哪儿找的一条好狗?”裴云一脚踹去,踩在他身上,冷冷道:“你来一次,我打一次。何惧你这万贯家财,真刀真枪跟前,我只用拳头说话!”那人啐掉口中血,大喘道:“今儿算你们走运,傅临春总有一个人的时候。”裴云的脚更用力了些,傅临春好言相劝道:“算了吧……别把事情越闹越大。”“泼我的时候,可没见你这样仁善。少给我装!”那人惨笑着,面色忽而一变,指向别处,道:“风大公子!”裴云应声一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下人一骨碌儿推开。一抹清寒闪过眸底,搅得原本温和的月夜,多出几分凶戾。“小心!!!”傅临春伸手大呼,还是没能拦住短匕入身。裴云腿根一麻,向后摔去,裤腿溅出大片的血,打湿半边面具。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长夜“出事了!”暗处的顾行知微惊一声, 正要出手,却被戚如珪拦住。他见戚二神色凝重,似乎别有心事, 一时之间,不知是进是退。戚如珪冷静道:“那人已经跑了, 你冲出去也追不到他。”众打手风卷残云般离了小巷,独剩傅临春与受了伤的裴云暗自痛吟。“阿云……”傅临春将裴云扶起, 对着那弯匕首, 他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裴云受了阴招, 现下神智昏乏,加之流血过多,他看傅临春与这满巷月色,都蒙上了一层水雾。“阿云……你醒醒……别睡啊……阿云……”傅临春不停拍着他的脸,扯下衣裳, 包在他伤口周围。血不停地向外涌,每多涌一点, 裴云的脸色就惨淡一点。傅临春想背起他走, 却发现怎么也拖不动。“真的不帮?”顾行知有些急了,手中弯刀蓄势待发。戚如珪道:“要去你去, 我不去。”“你怎么了?”顾行知看着戚二一脸犹豫,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我们如果不去,那跟着还有什么意义!”“我有个结。”戚如珪抬起脸, 看着不远处气息恹恹的裴云,深沉道:“刚刚他使的是戚家拳。”“谁?”“裴云。”戚如珪快被逼出了哭腔。“戚家拳只有戚家军的人才会,他是戚家军的人,是戚家军的人!”戚如珪捂住嘴,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和戚家军到底什么关系,为何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他和傅临春又是什么关系?他为何会在蔺都?!”戚如珪想到太多太多,好似在这儿的日子是一抹平湖。裴云是掠过湖面的鸟,轻轻一触,点破这平静下的暗涌。顾行知握住她的手,坚定道:“别怕,我在。你戚家的事不会潦草带过,我相信,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这裴云……”顾行知看向渐远的二人,神色温存,“没准就是这破题的关键。”“七万人马啊……”戚如珪一提到这个,眼泪不受控制地外流。她还记得春水江边的一切,还记得邺城染得赤红的大火,那些成山般的骨骸近在眼前,她走在雪里,身后尽是残垣。纵然无恨,可她也忘不了这历历在目的惨痛。往后岁月,只要偶有声响,燕北的一切便奔袭而来,成为心头难以消解的顽疾。“阿珪……”顾行知轻轻抱住她,用整个胸膛覆住她的鼻息。他明白她这一路走得不易,从燕北踏到蔺都,她是在刀尖起舞。她将恨压在心底,妄想去抚平这道伤壑。而终有一刻,这粗暴的忍耐会泄闸而出,它们化成长夜中盘飞的梦魇,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将你拉进黑暗。他不会就此放任。“阿珪……”顾行知捧起她的脸,用拇指为她划去泪水。月色隐于云后,暗夜更显无光。浓稠星幕里,戚如珪抬起那对粼粼的眼,她像是看到了光,一点点的光,足以为她刺破这城池的昏暗。顾行知扶着她的肩说:“你别怕,还有我,还有我啊。”他将头放在戚二肩上,他觉得那香,此刻不足为惧。“别哭了……”顾行知摸了摸戚如珪的头发,像是在抚他的快雪时晴。它们出鞘后有着同样的凛冽,而归鞘去时,有种质朴的寻常。戚如珪不喜脂粉,没有精心雕琢的隆重,她的好看沾满风流,是随性的,流动的。她脆弱时是水,坚韧时是浪,她美丽,她多变。她也懂哀愁。戚如珪慢慢从伤心中苏醒,捧起手心里的香囊。她看到一个故事在浮现出骨骼,那个故事,和戚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街道空空如也,长巷看不到尽头。顾行知从后挑起一盏灯,为她撑起方寸之间的微芒。月又从云后浮现,清辉仿若银霜,天地静下来了。………………傅临春一夜未睡。他一直在思索着从前的事。从前他拜别病死的双亲,只身一人来蔺都谋官。他见关中时兴云锦,他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布,觉着新奇。那时傅临春每天买俩馒头,吃饭只配蹲在门后。衙役的俸禄每月二十钱,他用人生中的第一笔俸禄,买了半匹云锦。也不穿,就放着,时至今日那半匹云锦还在,它一直在提醒着傅临春,这向上爬来的路上,血和痛早把他磨得一干二净。梁府人说得没错,他出自寒门。寒门也分三六九等,他是最低贱的那一等。官府开仓放米,他拿碗去取,回到家才发现,家里连个像样的碗都没有。后来还是问要饭的借了个碗,捧回家中熬成了粥,一口没喝全给了重病的父亲母亲。傅父先傅母去一步,不到一个月,傅母也随之而去。死前她拉着傅临春的手说:“我儿莫伤心,你非池中物。你要成功,要向上爬,要做九重天上的人上人。”傅临春忍泪诀别。后来他做到了,他爬了上来,从一个刑部小衙役,一点点、一点点坐上了侍郎之位。如今他看着那匹云锦,它像把悬刀,它在一日,傅临春就不会轻易忘怀这些前尘之痛。晨曦映入窗枢,榻边传出微微响动。傅临春猛地从瞌睡中清醒,发现裴云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痛……”他抖着大腿,天并不算热,可他满头都是汗。傅临春抬起脸,睁着那双红通通的眼,说:“大夫说了,没什么大事。”裴云抓住他的手,使劲儿地摇,他把傅临春当成了唯一的稻草,他说:“你要帮我。”他怕他要死了。“我的香囊许久前就不见了。”裴云看向窗外,眼里挂着泪,“那日在广元居,我见它挂在顾家哥儿的身上。你能否……能否……替我把它要回来……就说……就说……那本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