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咬狗》TXT全集下载_21
作者:江予白      更新:2023-06-22 04:17      字数:9675
  楚王离世后,太后肃风严整,撤下南府过半琴师,更下达禁曲令,活生生将蔡氏一族打入凡泥。后来他便离了蔺都,往四海八方去,只偶尔在楚王祭祀前后回蔺都短住。这些事宋子瑜也是听别人说的,蔡玉说起来,也是个家道中落的可怜人。他自己都谈不上惬意,却还要分出心思担心自己,宋子瑜越想越不是滋味。松鹤看着宋子瑜一脸沉郁,宽声道:“若是先生允准,公子说,希望先生回一份礼给他。”“应当的。”宋子瑜放下曲谱,目光正好落到正在读的那本书上。他将它给了松鹤,说:“代我向你家公子问好。”松鹤客气一笑,捧书而去。………………戚如珪取下太阴,拿了块湿布坐在门边擦剑。顾行知蹲她旁边,流里流气地逗着旁边两只狗崽儿。他手上还抱着伤,不能给狗胡乱舔了,可那狗儿似乎很喜欢他,围着顾行知摇头摆尾撒着欢。顾行知逗得开心,回首看了眼戚女,看到她头上下着雨,想说点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来。戚如珪比着剑,稍加辞色道:“我总觉得先生病得蹊跷。”“你很关心他啊。”顾行知回头逗狗,假装没听到她的话,他还想说更多,却听戚二自顾自道:“刚在司天监你见着那少监事了吗?他是女的。”“女的?”顾行知放下逗狗的小树杈,挨她更近了些,“我刚没注意看,眼里全都是你呢。”“得了吧。”戚二吹了吹剑上的灰,看也不看顾行知一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眼里的人多了去了。”“哪有。”顾行知唤了声狗,可那狗并不想理他,顾行知见它不听话,龇牙吓了吓它,狗儿怕了,拔腿往院外跑,扬得戚宅门前满是尘土,戚二刚擦好的剑,又蒙了层灰。“就不能离我远点?”戚如珪指着剑,说:“你看看,白擦了。”顾行知撇嘴说:“我就不乐意看你对公孙惑这般上心,一把剑而已,我有玄铁银刀给你,还要他的剑做什么。”戚如珪细抠着太阴刃上繁复的星宿图腾,没心思搭理顾行知。顾三儿看她这般投入,忍不住一把夺过剑,扔到地上,起身将她压在身下。“你干什么?!”戚如珪一脸惊吓,顾三儿手重,她领教过多回。被欺负了也只能忍,蛮力拼不过他。顾行知压下头,鼻息缠着鼻息,深沉道:“美人就该身下躺,握着剑,人就不漂亮了。”戚如珪见他起了兴,忙笑道:“顾行知,你这般粗暴,不怕我咬回去?”“咱们咬得还少吗?多一口少一口有何区别?”顾行知将她压得更用力了,他将头埋进她的肩,隔着薄衣,张嘴咬了下去。“你疯了?”戚如珪大叫,“痛啊!”顾行知看着她红通通的小脸,身下欲气更膨胀了。他歪着嘴说,“今儿我在你身上留下一道印,从今往后,你是我顾长晖的人。”“霸王硬上弓?”戚如珪揉着被咬红的肩,她剥下外袍,摊出一抹刺目的齿印。其实顾行知咬得并不算用力,可对戚二来说,痛就是痛。她说,“你这样,我不喜欢。”“说得好像你喜欢过似的。”顾行知支起她的脸,看她一脸倔强,调笑道:“喜欢过吗?”“你让我咬一口,我就告诉你。”戚如珪突然用力,翻身将顾行知转压在身下。她知道顾三儿这是让了力,不然以她的小身板,哪里骑得住顾行知这大块头。反看顾家小哥,见戚如珪难得主动,乐得不行,他任由她坐在肚子上,四仰八叉说:“好啊,来咬就是,我全身上下哪儿都是你的。”戚如珪二话不说,撩开他的袖子,转头啃下。她这一口,使出了生平最大的力,像是要把顾行知的胳膊咬断一样,齿间渗出茫茫的血。“够狠。”顾行知抽了抽手,又气又笑,“你倒是不见外。”“跟你哪能见外。”戚如珪擦了擦嘴,望着他手臂上深深的齿痕,噗嗤一笑。“你还没回我问呢。”顾行知坐了起来,搂住险些倒后的戚二。他那眼像是要溅火,巴不得将身前人给盯穿。“就不告诉你。”戚二从他身上起开,地上滚了一圈,身上全都是灰。顾行知躺回到地上,饶有趣味地抚着手臂上的咬痕,道:“够味儿了。”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楚辞·卜居》,比喻世道浑浊,黑白颠倒。谢谢观看。☆、夜审顾行知还是留了下来。这一回他不敢逾距, 安分待在榻上。他守着戚二,半睡不睡,时辰入了后半夜, 戚宅外忽而传来一阵躁动,火光照亮了满屋。顾行知立即机警, 推醒了戚二。外头嗙嗙砸门,大有来者不善的气势。戚如珪披上衣, 示意他先躲到床下, 顾行知刚缩进去时,门闩正好被撞开。汹涌队列中, 傅临春徐徐走进屋来。他的身旁,跟着颜书坤,两人见着戚二,也不客气,傅临春只说:“官家有些事想问问戚姑娘, 还请姑娘跟我们进趟宫吧。”戚二镇定道:“我今儿才从宫里出来,半天不到, 又召我进宫, 官家有什么事让你们半夜来抓人?”“戚姑娘言重了。”傅临春看了眼颜书坤,“没下逮捕文书, 刑部可不敢乱抓人。都说了是请,戚姑娘别怕。”“请?”戚如珪暗笑两声,看了圈满屋子凶神恶煞的官兵,道:“原来请人也可以提刀带剑的, 如此看来,我不去还不行了。”戚如珪转过身,往床下虚瞟了一眼,这猪头顾三,藏也不藏严实些,偏在这时候露出半角衣裳。戚如珪的身子往床前一靠,眼睛看向别处,打着掩护说:“我换身衣服就去。”“好,那在下就在外头候着。”傅临春环视了一圈门窗,“戚姑娘也不用想着跑,这蔺都城屁大点儿地方,逃也逃不出大内的手掌心。”戚如珪听着这话,心里的危机感更重了。眼见傅临春等人破门而入时,她就隐约品出些杀气,而当傅临春还惦记着自己会不会跑时,某些东西更确定了。只是,深夜传召,怀慈帝究竟所为何事?自己今天述职时,也算周到了。他要自己笞打顾行知,自己不也乖乖照做了?难道李恒景跟太后又发生了撕扯,连带上自己要被盘问?揣着满脑子疑问,戚如珪随同他们一同出了宅。外头院子里摆着顶玲珑轿,看来,是真请了。“你们先带她去,我想起府上还有些事。”傅临春对身边人吩咐,不忘跟颜书坤也说,“你也跟着去吧,总不好缺了你。”颜书坤“嗯”了一声,招呼着众人抬轿。浩荡人群飘进月色里,戚宅重归阒静。傅临春对屋里人说:“你出来就是。”顾行知走了出来。傅临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摇着折扇说:“你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居然跟戚二混在一起?”顾行知没回他的话,只单刀直入问:“官家找她问什么?”“你别急。”傅临春看着他憋得冷黑的脸,语速更缓了,“她很安全,反倒是你,接下来怕是不得安宁了。”“到底发生了什么?!”顾行知抓起傅临春的衣领,顾不上什么礼义,“我看颜书坤也在,是不是他,是不是还记恨我砍了他一只耳朵,如今要把恨还在戚二身上?!”“看来你也不傻。”傅临春推开他的手,安然坐到院子里的矮石上:“我知道的也不多,唯独看着颜书坤近日进宫的次数频繁了些。每日下朝后他都会与怀慈帝在贤士阁待上半个时辰,还时不时有些人跟着。他这明显是冲你们来的,我是个听命办事的,皇帝要我来找人,我也只能照做了,你好自为之。”傅临春看顾行知满脸深思,继续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何会出现在她家里了吗?”其实顾行知不说他也知道,顾家小哥这是看上了戚女。每回他从旁看着两位打情骂俏,那眼神骗不了他,谁还没喜欢过人呢。顾行知低着头,凝望着地上的影,困顿道:“我心里有她。”傅临春听了顾三儿这句话,像是吃了定心丸似的,说:“挺好。”“好吗?”顾行知抱着脑袋,肩膀不知为何,抖得有些厉害,“我看她被带进宫,却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哪里好了?”“你是顾家人,怀慈帝对你本就不大顺眼,这种时候,是不该露面。”傅临春合上扇,坚决道:“可我问你,你真甘心?”“我不甘心!”顾行知握紧拳,满口银牙滋滋作响,他抡拳砸在旁边树上,狠绝道,“我断不会让皇帝伤她分毫!”“那还不快去?”傅临春用扇指了指院外的马,神色中只剩柔情。………………戚如珪端坐在软轿中,帘外是延绵的月色。甍上衔着一轮白,像是一颗珠。软轿颠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停在了贤士阁外。柳穆森远远来迎,面儿上带着一丝不安。怀着这缕不安,戚如珪入了阁。阁中黑得可怕,连一盏灯也没点。唯一的光亮就是外头的皓霜,从门缝中穿入,不偏不倚投在李恒景脸上。“臣女戚如珪,参见陛下。”戚二顺从伏地,从黑暗中嗅出一丝危险。她见眼跟前走近一双雕龙绣云的御靴,顶头的东珠光泽水润,踱在这蒙蒙月光里,照出些难得的余辉。“你先起来。”李恒景止住步,背对着她,“你可知朕深夜召你,所为何事?”“臣女不知。”戚如珪看了看柳穆森,见他朝外努了努嘴,她顺势一看,后头帘子里,拖着两三道影子。微风起,李恒景的宽袖彷如蝉翼,他旋而转过身,看着戚如珪的眼睛说,“你在燕北做了些什么,你忘了吗?”话一说完,李恒景敲桌示意,帘后人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戚如珪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孙黎。她知道他没回北地,一直挂牌在禁军府养伤。如今半年过去了,看他的样子,似乎过得并不舒心,那瘸腿说到底是自己害的,难不成……难不成李恒景要借此发落自己?也不对啊……戚如珪转念一想,李恒景要真想凭借此事问罪,又何必等到现在?他一登基就可以动手,日子久了,反而容易冲淡了恨。她直瞅着孙黎,见他缓缓行了个礼,双手撑地道:“戚二,我们又见面了。”“孙黎,你自己来说,让戚二听。”李恒景的声音有些冷,不是那种蓄意的冷,像是他本身就这样。整座阁黑压压的,连着声儿也透出几分凄凉。孙黎凝了一凝,字字锥心道:“当初戚二被捕入营后,曾与营中多位将士拉扯不清。陛下也知道,她与顾行知在边沙,也有过一夜春情。此事臣没有四处妄言,是想保全戚顾两家的颜面,只是朝中近日都在传,戚二在燕北时的那些风流往事,她与那群男人们如何雪月风花,白日宣淫,十六营中人尽皆知。”“你胡说!”戚如珪抬起头,气得说不出话。听孙黎的语气,这话像是酝酿了许久,说明人一手就做好了准备,就等自己入局开涮。孙黎不骄不躁,并不理睬戚如珪,只切声道:“顾行知酒楼闹事,削下户部侍郎一只残耳,这难免不让臣联想到,当初在边沙,戚二也曾咬下将士的一只耳朵。据说这只耳朵,正是他们在行淫、乱之事时,咬下来的,此女生性淫、贱,作风放、荡,也难怪顾将会深受其媚惑,酿成错事。”“呵……”戚如珪冷不丁笑了笑,“□□?放荡?你口口声声给我扣个名节败坏的帽子,还说什么保全戚顾两家的颜面……她双手抱拳,腰杆挺得笔直,说:“臣女咬下那人一只耳朵不假,可那是因为他有辱臣女在先,臣女所做,完全是出于自保,还望陛下明——”“臣有人证!”孙黎赶忙打断了他的话,没等李恒景允准,他便朝外击掌两声。戚如珪顺着他的目色往后看去,只见外头陆续走进三五位将士。他们穿着十六营特制的甲胄,那身装束,戚如珪到死也不会忘。“贱民参见……参见陛下……”众男行至阁中,异口同声跪下。孙黎扶着腿,款款道:“他们便是当初在营外,目睹一切的目击证人,其中有一个,正是与戚二行苟合之事的当事者。”“抬起头。”李恒景喃喃示意,走到那位只有一只耳朵的人身前。那人怕得要死,看也不敢看皇帝一眼,只颤声道:“孙副将说得没错,当初……当初是她勾、引在先,我多番拒绝,他们都可以作证。”“是的……”“是……是……的……”众人附和。“继续说。”李恒景甩了甩袖子,期待可以刨出更多秘辛。戚如珪梗着颈,指甲嵌进地缝里,像要掐出血。那人得了授命,忙不迭补充道:“她自负貌美,想要凭此颠转乾坤,将边沙十六营一干将士玩弄于股掌之间。后来的事,陛下都知道,又是放火,又是放狗,其心性之歹毒,至今想来,仍叫人后怕!”“妖女误国!”孙黎接过话茬,看了眼跪地隐忍的戚如珪,心中愤慨:“边沙伤亡近万,怀德帝潦草带过,引发北地百姓怨声载道。他们中许多都是死去将士的家眷,戚二是出了恶气,可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呢?那些莫名失去丈夫、儿子与父亲的人呢?你可曾想过他们的处境?”“别说了!”戚如珪掷地一喊,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来时仓促,她忘了添衣,现下跪在阁里,仿佛待在冰窖一般。戚如珪忍着寒意,侧过头,望向周身深不见底的黑。不肖半刻,风更大了。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囚禁“哎呀顾将……顾将……顾……”贤士阁外嘈闹声起, 说话的是柳穆森。李恒景偏头一望,正要发问,却见他半拉半拽地拥着顾行知走了进来。顾行知打马进宫, 连腰牌也没带,更不理会午门守卫, 强闯入门。他顾不上修整衣衫,任它松垮垮地搭在身上, 鬓角全是腥汗。李恒景见状, 寒声道:“长晖脚步好快啊,南司使进宫不到半时辰, 你就跑来了,怎么,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同气连枝了?”“建……”“嗯?”“陛下……”顾行知改了口,虔诚半跪下身,他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大理石面上, 尽量保持平静:“微臣愿为南司使担任一切罪责。”“你知道她犯的什么罪吗?”李恒景随手拿起案上香梨,“吧唧”咬了一口。香梨汁子像炸烟花似的溅在他手上, 李恒景放下梨, 边擦边等顾行知自个儿来说。“你身为臣子,却目无纲纪。将刀子砍到了户部侍郎的身上, 就你这脾气,朕就算有心保你,却也只会招来言官不满。”“臣自知有罪。”顾行知双手拱揖,掌间还缠着布带, “臣也知道,陛下急召戚二入宫,多半是为了边沙之事。近日朝中流言四起,说戚二连累十六营近万将士命葬荒野。其实……”“就只是这个吗?”孙黎替李恒景发了话,他生得精瘦,说话却是中气十足。顾行知不解道:“还有……还有别的?”“戚如珪放浪形骸,心机深重,在边沙时,就与许多将士痴缠不清。顾将不会不记得吧?当初你也是受了她的蛊惑,才让她趁机纵了火,打了个痛快的翻身仗。她是痛快了,潇潇洒洒进蔺都,还加官进爵,成了兵马司的小头头。可那近万的血债不会就此盖过,北地的军属家眷有的已涌进了蔺都,地方府递来的折子也都在说民怨何其沸腾——”“顾行知,你拿什么替她扛!”孙黎狠狠剜下了一眼,将心底积压许久的恶气出了个遍。蔺都七贵,将门只此顾孙宋戚。相比其余三家,孙家军功最浅。燕北军权一分为二,戚家独占大头,而他孙家,从始至终都被戚家压着。孙黎对戚家人有怨,也对顾家人有怨,凡是比自己好的,他都有怨。如今一朝得势,得以在口舌上逞一逞威风,自然也算是一桩乐事。贤士阁内渐冷了,柳穆森识趣点上灯。这时他才看清顾三戚二的脸,两人都啜着鼻涕,咕噜咕噜地往回吸。李恒景拥着未啃完的梨,有一口没一口地吃,他见他们两个都不说话,索性发问道:“长晖,你不会是又着了她的道儿了吧?”李恒景拿着梨走到戚如珪身前,沾水带液地撑起她的脸。戚二是美人,是那种无须修饰也艳丽逼人的美人。这样的美人,蛊惑谁他都不觉着惊奇,唯独蛊惑住了顾行知,李恒景才有些意识到,她的美是把凶器。这凶器不杀人,而是让别人杀人。那些裙下之卿们心甘情愿做她的信徒,为她疯,为她狂,为她挡枪挡箭挡伤亡。这便是戚二最厉害的地方。李恒景放下她的脸,感觉自己算错了一步。之前他以为,杜若是顾行知心痛的所在,可当自己钳着戚二的下巴,顾行知眼里的屈辱与不甘更见浓郁。他对杜若是愧,对戚二,才是真。严查戚如珪!李恒景蟒袍大开,袖间金蛇栩栩生辉。长影攀上氍毹边角,仿若厉鬼的爪牙。“臣有一提议,或许可令戚二招认罪供。”孙黎赶忙附上,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快言快语道:“此女不堪□□,理应赤身关入囚车,游城七日,方能驱污除秽。而七日之后,再处以凌迟之刑,将头颅送往边沙,以平民怨!”“孙黎!”戚如珪扬起指,少有的动了怒,“算你狠!”“想你孙家多年以来,受过我戚家不少照拂。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逼我?”戚如珪双拳微颤,满头青丝被风吹乱,仓惶窘态犹同酒醉。顾行知横了李恒景一眼,见他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无情背影。顾行知说,“边沙走水,归根结底是臣御下不善,陛下无须将罪责全都推在一个女人身上,陛下要罚,还请连臣一道问罪即是。”身旁的戚如珪抖了一抖,顾行知趁人不注意,悄悄握住她手。“别怕。”他在心里说,“你还有我。”……………………长廊曲折,庭阶繁琐。一袭白衣皓影漫跑在风中,最后伫在高门紧闭的千秋殿前。“恳请姑姑,让我见见太后吧!”宋子瑜拉起袖,欲往里闯,白鹭冷脸挡在身前,只说:“这个时辰,太后已经歇下了。祭酒大人有事还请明日再来!”“明日?不行!”宋子瑜急红了脸,捏着告函的手全都是汗,“皇帝连夜急召戚家女,问审边沙走水一事!此事干系重大,还请姑姑通融通融!子瑜可以等在外头,请姑姑代我将此函交给太后!”“怎么了?”白鹭面露犯难,忽而听闻廊角传来一阵婉音。风辞雪抱着花猫欢喜盈步走来,她与姑母关系亲密,一直住在千秋殿里。“祭酒大人要见太后,可……可她老人家早睡下了。”白鹭将密函转给风辞雪,这宫里她只敬三人,一个太后,一个刘锦,最后一个,便是风家二小姐。风辞雪展开告函,速速览了一遍。她对白鹭说:“你且退下,这里交给我就是。”白鹭顺而离去。风辞雪见她走远,将宋子瑜引到一旁。她低声说:“边沙一事,先帝不是已经治了顾家三郎五十大棍了吗?这事儿怎么跟戚家姐姐扯上关系了?”宋子瑜急言道:“这正是我担心的。怀德帝在时,因忌惮太后威势,将此事轻轻带过。时隔半年,新帝重翻旧案,一口咬向戚女。这一口来得突厥,像是有人盘算了许久,听闻风二小姐与太后关系亲密,可否麻烦你,将它交给太后。”宋子瑜心里急,身上也急。他是少有会自乱阵脚的人,从前风二一直以为,像祭酒大人这样的男子,飘逸出尘,风云不惊,而今看他满头大汗、脸红脚跺,风二觉着,眼前人更真切了。她说:“我自会帮你。只是,你也得帮我一个忙……”“二小姐尽管吩咐就是,只要在下能帮得上,一定拼尽全力。”“不用全力。”风辞雪将欢喜抱起,使得它四只小爪子腾在空中。欢喜毛色偏杂,眼睛却澄如碧珠,肉垫子粉扑扑的,这是一只品相极好的猫。“太后怕猫,我不能带它进去。”风辞雪将欢喜放进宋子瑜怀里,轻笑着说,“劳烦大人替我照看一会,我去去就回。”风二留下一笑,裹着香风卷入殿中。宋子瑜还没反应过刚刚一切,刚刚……刚刚风二离他只有不到半丈的距离。那是大辽多少男子梦寐以求的情人?她的美,凌驾了凡俗。风二在宋子瑜心里,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图腾,它永远挂在高处,被太后与阁老筑墙相护。她像是权力巅顶一件杰出的作品,她昭示着大辽最完美、得体的一面。四海来朝,她便是抱莲观音,纤手握净瓶,折柳散福泽。可就在刚刚,她离自己那样近,那样清艳不可直视。她的干净与纯粹天下人难有,在这宫里,亦是万里挑一的金贵。宋子瑜喃喃地看向怀里的欢喜,它乖得很,不吵也不闹。宋子瑜小心捋着它的毛,听夜漏断断续续地响。他没有那样急了,风吹来,吹平了起皱的心。他站在廊下,静等下一阵“风”。………………“惊……惊鸿……”公孙惑抬起枯枝般的手,摇摇晃晃地指往贤士阁。惊鸿放下喂到一半的汤药,说:“人家有人护着,轮不着先生。”“戚……戚……戚……”公孙惑意识紊乱,连句全话都说不上。他这病一日比一日严重,看这情形,怕是撑不过秋天。惊鸿关上窗,将公孙惑的手掰回到被子里,“先生该休息了。”“你……你……”“先生还是不要说话了。”惊鸿自从被上次被公孙惑认出女儿身之后,在他面前也懒得避讳。她将长发放下,坐在一边,说:“我当真这么不如她?”“先生你可知我对你付出有多深。”惊鸿扭过头,一双杏眼浸满了恨,“一整个夏天,一整个夏天我都守在先生身边。先生却总是说戚姑娘怎样怎样,先生不是好恋女色的人,惊鸿实在想不明白,她到底哪里比我好!”“你……你……不……不……不……懂……”公孙惑艰难地挤出一句还算完整的话,这三个字用尽了他半身力气。外头风不大,可屋子里像铺满了冰,惊鸿坐在圆凳上,从头冷到了脚。“安歇吧。”她灭了灯,起身走出房外。公孙惑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却只是徒劳,他一寸也动不了。还有被囚多久呢。公孙惑想。你害得我好苦。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婉君戚如珪硬挺在地上, 膝盖骨隐痛不断。孙黎还在喋喋不休地控诉着,顾行知听得仔细。听到最后,连孙黎都懒得继续往下说了, 旁边几乎被传的兵吏皆有些乏,李恒景看差不多了, 最后确认道:“他说的,戚二你可认?”“臣女没有做过。”戚如珪还在拧, “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孙黎闻罢, 冷言讥讽道:“你自然可以什么都不承认,可如今人证俱在, 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可笑。”戚如珪笑了一声,斜眼道:“你说是人证就是人证吗?谁知道是不是你买通了他们,专门来构陷我?我之前还觉着,为着在边沙咬了你一条腿,心有愧疚, 现在却有些惋惜,为什么只咬了你一条腿?合该那会就咬死你好了, 免得让你跟颜书坤那撺掇起来搬弄是非!”“你……你说什么……”孙黎一怔, 抬眼看向李恒景。戚如珪扭过头,对着帘子后那闪动的黑影说, “出来吧,还躲着做什么?!”颜书坤捂着没有耳朵的那半边脑袋走了出来。顾行知应声瞪了他一眼,不曾想颜书坤也没在怕的。他理直气壮地行了礼,大放厥词道:“孙副将所言, 即微臣这些日子调查出来的事实。戚家女不知廉耻,毫无礼法道义,恳请陛下处决。”“不可!”顾行知扯出了声,他反嘴对颜书坤说,“卑鄙小儿,有本事咱们出去痛痛快快打一架!你要是有本事能要了我一只耳朵,那我也无话可说!”“够了!”李恒景渐渐失了耐心,他稳掐眉心,连梨也不想吃了:“顾三儿,这事与你无关,你何故要这样护着戚二。可别跟我说什么同是兵马司使之类的空话,要知道,当初你这北司使,还是朕让你去做的。”顾行知叩首道:“臣没有忘记陛下恩德,更不敢忤逆陛下,臣只希望陛下能将罪责分揽于臣,一切正如臣所言,当初边沙走水,臣也有一定责任。”“这话从你顾长晖嘴里说出来,”李恒景皮笑肉不笑,“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傻瓜。”戚如珪揪了揪他后腰上的肉,低声道:“你是有多欠打?”顾行知没有理会戚二的私语,兀自道:“一切罪责在臣,戚二只是做了在那个处境下人人都会做的事。如果力求自保也算是错的话,那以后大家遇到什么事也都不必逃了,安安静静地原地躺着等死,岂不是更好?”顾行知这话说得孩子气,这也是他从前与李建寰撒娇时用的语气。顾行知是个甚少撒娇的人,他这小半生,只会对爹爹与哥哥撒,从前与建寰亲近时,他也撒,如今撒,则没了从前那样天然的亲近感,反而像是一种最后的尝试,这是顾行知所能想到的,唯一可以让步的地方。李恒景听得顾行知这么说,忆起从前与长晖一起啃包子的场景。那时他还只是个王,尚不懂入局朝堂时的痛苦与艰难。那时候东市的包子只要两文钱一个,那时候他可以一口气吃十个。那时候……哎……贤士阁内气氛僵冷,李恒景感觉到,他与顾行知之间隔着一整条大河。他在河这边走,顾行知在对岸,浪涛声掩盖了彼此的呐喊,他们都以为,对方是先失了回应的那个人。“长晖。”李恒景动了恻隐,有许多话压在心口,说不出口,“你别恨我。”“陛下……”孙黎与颜书坤哂笑不已。只见李恒景提起备好的笔墨,唰唰唰地在纸上写着什么。戚如珪侧身看向顾行知,末几,她见李恒景将那纸递给柳穆森,闷闷地说:“送到刑部,朕要彻查。”“那戚——”柳穆森敢问不敢言。“暂且收入诏狱,”李恒景横扫了一眼阁中众人,目光途经顾行知时,下意识一躲。“陛下——”顾行知还想再说点什么,戚如珪拦住了他。“不必再说了!”李恒景还是不敢看顾行知的脸,他像是做了错事,从前他做了错事,长晖总会笑他是傻。他不舍得还嘴,就任他笑,他知道,长晖舍不得笑他。颜书坤看戚如珪一脸淡定,反倒是输了似的,忍不住问:“你不怕吗?”戚如珪微微一笑,捻指挑着头发,“怕?我好怕啊,我怕得不得了。我怕我在诏狱里不明不白地就死了,颜侍郎你说,我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谁的嫌疑最大?”“你……你什么意思?”颜书坤看着她阴森森的笑,感觉像是从炼狱里刚捞起来一样,“人还没进去呢,你怎得想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