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咬狗》TXT全集下载_29
作者:江予白      更新:2023-06-22 04:18      字数:9817
  话音刚落,他双腿一折,跪倒在地。包子应声落地,滚了一滚,恰好滚到了顾行知脚边。……………………暮色艳如啼血,合宫寂若无人。太医署的人出出进进,进进出出,空气中满是血腥气与草药香。董成瑞自打出事后便没停过手,他不停往返于各个安置受伤官员的偏阁,直至深夜,才得空踏进千秋殿。“据太医署整合,此次共伤亡一百一十二余人。其中重伤十九人,轻伤六十三人,其余人侥幸无碍,只留了些皮外小伤。而重伤人中,六部九人,法司二人,鸿胪寺二人……”“够了。”太后揉了揉暴突的太阳穴,示意董成瑞停下汇报。旁边的风阁老递上热茶,却被太后一手推开,“二小姐如何了?”“劳太后挂心,风二小姐未曾受伤,只是受了些惊。”太后松了口气。“哀家早该防着李恒景!”太后悔不当初,“哀家怎么就没将他圈在宫里,如此,他也不会跟条疯狗似的到处咬人!”“此时边境动乱,蔺都朝局又猝然受挫。哀家身系旧疾,也只能勉强支撑,李恒景这个孬种,要死为何还要拉上这么多人?!留下这一地残破,最后还得我们替他收场!”太后越说越激动,胸口老血又涌了上来。她忙夺过阁老的茶,猛灌了一口,闷头坐了许久,才恢复了些气力。阁老道:“太后要保重身子。”“保重身子?!”太后望了望这接天连地的暗夜,悲怆道:“国之将灭,大辽已走向末路穷途。哀家再保重身子,这万丈高殿,也摆脱不了坍塌命数。”“太后……”“去吧。”太后撇了撇手,“代哀家去看看风二,如今她还尚未入门,便成了顾家的弃妇,是哀家辜负了她……”“那这婚——”阁老面露犹豫。“还成什么婚?”太后自讽般地笑了笑,隐痛的胸口更见痛了:“不嫁了不嫁了,就这样吧,就这样,烂在那里吧。”作者有话要说:李恒景死前这场戏,差点写哭了,好丢脸qwq谢谢观看。☆、远征顾行知取了纱布, 盖在右手臂上。他问太医署讨了两味药,待外头看不出有何受伤迹象后,才进了戚二的房。此时的戚二被安置在偏阁, 身边还躺着其他受伤女官。顾行知见她并无大碍,只说了一句:“出来。”两人踱到了偏僻处。顾行知未等戚二站定身, 豁而张开双臂,狠狠将她揽入怀中。戚二已习惯了他的热情, 她抱住他说:“不怕人看见?”顾三儿猛吸着她身上的味道, 沉醉道:“好些日子没见,想你了。”戚二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面色寡淡。顾行知松开怀中人,望着她一脸愁色,不禁问:“你怎么了?”“我……”戚二吞吐不止:“我只是觉得,近来发生了太多事,多到让我以为, 自己活得不够真切。”“什么意思?”“长晖。”戚二抬起头,决定将酝酿了许久的话说出来, “我问你, 如果没有怀慈帝这一遭,你是不是, 就真的要娶风二?”“怎么可能?!”他见戚如珪似有怀疑,进一步道:“若是没有他跳出来,我也早做好了誓死不从的准备。在我的设想里,我要逃婚!我要带上你一起!我们一起逃去蕃南!蕃南不行, 还有别处,所谓天大地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地,逃出去,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怎么了?”顾行知拉起她的手,摸着冰冰凉的,他忍不住为她呵气。戚二缩了一缩,独自坐到廊下:“你还是喜欢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我这么想有错吗?”顾行知略有不服,“我想和你在一起,有什么错?”“没有错。”戚二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还闷闷不乐?”顾行知蹲下身子,颇为疼惜地摸了摸戚二的小脸。多日不见,她更瘦了。戚如珪说:“你父亲为着你的亲事,已病倒在床。蕃南六郡,如今只靠你二哥一人苦苦支撑。往小了说,这是你顾家的事,我本不该操那份闲心,大不了自私到底,与你做一对避世鸳鸯,悠哉乐哉。可顾风联姻,至始至终都不是两家的事啊,它关乎国祚,关乎黎民,关乎边郡每一位战士的性命。我们如今在这里,谈情说爱,高歌对饮,殊不知,这样的欢愉,都是别人用一具具尸体换回来的。”顾行知不语。“我已经错过一回了。”戚如珪低下眸子,眼中悲伤如湿墨般渲染不尽:“想当初我为了逃出边沙,放火烧死了那么多人。我总是在安慰自己,这是自保之举,这是人之常情,换做是谁在那样的绝境里,都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可我又在想,难道……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或许,或许可以不要死那么多人?或许,不要牵连上那些无辜将士,他们又何错之有呢?仅仅是为了世家的恩怨,就要牺牲那么多人。太公教我辨朝局,施权术,从来就不是为了瞒天过海,杀人诛心,我们这些随命奔波的人,走到最后,一直在做的不就是守住本心吗?”“本心?”顾行知拽起拳头,”何为本心?”“情爱终可灭,赤子难再寻。”戚二站起身,目光坚毅:“你本该是忠臣良将,不应困守在这情爱泡沫里。”“蕃南比我更需要你。”戚二单膝伏地,行了一揖:“我愿送君千里,待你戎装归来,共赏风光霁月,山河万里。”………………风二难得醒来,宋子瑜已在门外守了一夜。伺候的婢子见他面色惨白,多次提出让他回去休息,而他不肯,扬言要见到二小姐醒了,才肯回去。这一等,便是四五个时辰。当风二扶门而出时,刚好与他撞了个满怀。两人皆有些脸红。风二遣退了宫人,将宋子瑜带到一旁。见到风二气色红润,无甚大碍,宋家哥儿心里的石头,也稳稳落了地。“大人为何在此?”风二看向别处,黯然伤神道:“这本不是见面的好时机。”“我担心你。”宋子瑜挤了个笑,为了等她,他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伤。现下伤口血渍早已凝固,他察觉不出痛。“现在大家都在看我笑话吧?”风二秀眉一蹙,愁上心头:“我的处境如此尴尬,说是弃妇也不为过。你见哪家新人,未过门便草草断了婚礼的,这不上不下的姿态,怕是没人看得起我了。”“二小姐无须这般自轻。”宋子瑜扶住身后的柱子,涩涩开口:“二小姐姿容绝世,温婉贤良,你仍是大辽最无瑕的存在。”“无瑕?”风二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她取下凤冠,拔下金钗,如释重负道:“大人可知,为着这份无瑕,婉君做了多少退步。”“我多想做一个不那么无瑕的女子。”风二略有艳羡地看着远处,恰逢晨光初显,秋风泛泛,朦胧曙色中,她看着像朵刚出水的芙蕖。“就像戚二那样,痛快地哭,随心地笑,大人可看到她在顾三儿面前的样子了吗?那样的无所顾忌,那样的肆意洒脱,好像婉君怎么也做不到……”宋子瑜哑然。“我是被折了翅的金丝雀,负责漂亮,负责好看,负责将大辽最美丽辉煌的一面呈给世人。姑母从前总对我说,我不仅是为自己而活,也是为这天下万民而活。从前我不懂,姑母为何总给我戴高帽,现在我懂了,世人需要一只这样的金丝雀,一只漂亮的、完美的金丝雀。人们看着这样的金丝雀,会说,看,我们的国度多么地美好,我们的王朝,多么地鼎盛。这是金丝雀的宿命,也是我风辞雪的宿命,我的一生,都和大辽捆在了一起,我这一生,不配为自己而活。”“婉君……”宋子瑜如鲠在喉。“大人,你听懂了吗?”风二回过头,看着宋子瑜一脸茫然,清声道:“从前是婉君不懂事,妄想一些本不该有的东西。这世上,总还是有更值得大人真心托付的女子,以后没什么事,我们还是别见面了,大人别为了我,扰了自己一世清名。”风二盈盈一拜,袅袅往宋子瑜身后走。光影铺了一路,穿在两人之间,撒下一串斑斓。“二小姐这是怎么了?”白鹭远远凑了上来,看着风辞雪红通通的双眼,关怀道:“怎么好端端的,哭了?”“没哭呢。”风二抹了抹眼角,回看了一眼宋子瑜,微笑道:“走吧,去看看姑母。”…………………戚二的话,顾行知翻来覆去想了一个晚上。想到最后,头都要炸了,他带上左靖一起,哥俩儿坐在宫人道上,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夜酒。“我越来越不懂女人的心思了。”顾行知捧着脑袋,醉意昏沉:“别人都巴不得跟心上人在一起,为什么,她还一个劲儿地把我往外推?她就不怕,不怕我死在蕃南吗?前线那样吃紧,我万一真死了,她有什么好处?”“那三哥儿怕死吗?”左靖碰了碰杯:“将军怕去蕃南吗?”“你想听实话?”顾行知看了左靖一眼,痴痴笑了笑:“没认识戚二之前,我不怕,哪怕要我时时待在炮火里,我也来去无牵挂。可如今,有了戚二,我是怕死的,我怕我死了,便再也没人能哄她了,她脾气那样拧,这世上有几个男人受得了她。”“我知道爹爹们在蕃南难过,我在蔺都,又何尝舒心过?兵部每日的战报就贴在门前,那无尽的伤亡名单,一眼看不到头。大辽是一头将死的巨兽,太后努力维持着它的秩序,可实际上,它从外到内已溃烂不堪。它的脆弱显而易见,关外的金寇稍一用力,便可将整个王朝推翻重整。”“辽,不可成金。”顾行知抿了口酒,“辽就是辽,它从前是辽,往后,也只能是辽。我在这片土地上生,也将在这片土地上死,它只会有一个名字,那就是辽!”左靖随他起身,两人对着悬月,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嗟叹。“我的好三哥儿,你变了。”左靖说:“你从前从来不会想这些。”“这不好吗?”顾行知枉然:“我们都是被推着向前的人。”“将军如今使我陌生,我总觉得,在将军身上错过了些什么。好像庭前那一夜挺拔的树苗,恍惚间,就大不相同了。”左靖说着,目光不受控制地恍了一下,身前男子一脸沉静,脸还是那张脸,而上头的稚气,一扫全无。月光仿佛柔纱般降在顾行知身上,将他眉目一点点摊开,还带着寸缕的深情。他的眸珠自带琥珀色,暗夜之下,溢彩流光。“或许戚二说得没错。我自该往边关去,愿以军功做聘礼!”顾行知直起身,以酒浇面,灌顶醍醐。快雪时晴随声出鞘,粼粼刀光中,少年酣畅起舞。刀尖在石面上划出火光,乱舞的虚影分外绵长。暴雷顷刻炸开,扯出瓢泼雨势。大雨自城巅散落,纷纷扬扬如厚重绸纱。顾行知横刀挥砍,眼底微烬重燃成火——这笔直的刀尖直插雨幕,快马在生嘶。笼中的金雀挥断羽翅;剔骨的弃犬铁爪铮铮;九重天上的金龙饮恨而去;生于清流的娇花泣血凋零。沉重的命途啊,你可听到逃荒者的呐喊?逃出去!逃出去!逃出这糜烂阴谲的城池!你我不再受樊笼所囿,你我不再受烂命纠缠,逃出去!逃出去!逃出这血雨滂沱的乱世!逃出这,摇摇欲坠的,破!烂!人!间!作者有话要说:还是小小感慨一下,不知不觉,《狗咬狗》已走过了三分之二。下卷紧随其后,以后还是每天晚六点更新。《狗咬狗》从创作初期起,主题就只有三个字:逃出去。无论是一开始戚二逃出边沙,还是小顾在上卷结尾“逃出”蔺都,他们都在做着各自的抗争。诚然从创作者角度来说,《狗咬狗》对新人作者十分不利。我选择了一个最不讨喜、最有难度的题材——权谋,还是群像,还多线叙事。谢谢各位。谢谢一路陪着的人。是你们让我看见原来除了自己,还有人跟我一样,喜欢这个故事。芥川龙之介曾说,“可是,我依然要想。寂寞百年身,哪怕只有一位读者,能手捧我的书,在他的心扉前,尽管依微渺茫,却能呈现出一片海市蜃楼。”希望《狗咬狗》能是各位的海市蜃楼。让我们在这里共续,这未尽的悲欢。☆、晚阳裴云打开药盒, 小心翼翼地替傅临春上着药。粉白色的乳膏像毛毛虫,糊得傅临春心痒。他挪近几寸,斜眼看着裴云, 逗趣道:“你不去看看你妹妹,怎么跑我这里来了。”裴云憨憨地说:“已经看过了, 她没什么大碍。倒是你,受了惊, 皮破了好些地方, 看着让人心疼。”“那你妹妹若是也受了伤,你心疼她多一点, 还是心疼我多一点?”傅临春勾起裴云两三缕碎发,眼里闪着暧、昧的光。“这种话没意思。”裴云停下手,“听着多小家子气。”“我就是个小家子气的人。”傅临春不依不饶,“你说嘛,我和你妹妹, 你心疼谁多一点?”“你们都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裴云打着太极,不敢去看傅临春的眼睛, “她是我妹妹, 你是我——”裴云止住了话。“我是你什么?”傅临春笑意浓稠。“是我……是我……”裴云涨红了脸。“是你什么?”“是我心上人。”裴云丢盔卸甲。“你们都是我想保护的人。”裴云盯着他腿上的伤,呆呆道:“你别闹。”……………………“李恒景薨了, 丧仪就先别办了。”太后难得恢复了些精气神,这会子坐在廊下,与阁老说着闲话。风阁老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见太后有了些兴致, 忙不迭提醒道:“如今边境形势严峻,大内又这般混乱不堪,臣担心,这时又跳出些个乱臣贼子,悍然起义,这李氏王朝,恐难再经受什么大风大浪。”“阁老想的,哀家何尝没有想过?”太后抽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新岁宴后,恒权一命西去,这才不到一年,恒景也自尽而亡。算上早夭的恒云,李家三个皇子,都俨然成了厚土之下的冷尸。哀家又深陷旧疾,身子骨大不如前,此时若是再不找寻一位合适的执政人选主持大局,这偌大的国,怕是真要改辽为金了。”“那太后的意思是……”阁老微微一惊,仿佛猜到了接下来要说的话。“东海瀛洲,桃林深处,天麓书院,恒英晚阳。”太后渐渐勾起一笑,回忆的涟漪像是旧酿,幽幽泛起些温暖的胭脂色。“四年前,哀家将恒英托付给建兴王一脉,将她远送瀛洲东岛,避世求学。为此,她对我多有埋怨,却不懂哀家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护她周全。这蔺都太脏、太险,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晚阳是哀家唯一的女儿,学了这么些年执政之术,也是时候该回来,报答报答李家了。”“太后圣明。”阁老喜笑颜开,上手揉着她的肩:“谁人想得到太后,早留有一手底牌。晚阳公主自幼机敏过人,臣相信,她定不会辜负太后期望。”“你懂就好。”太后淡淡一笑,别过了头。……………………戚二站在司天监门前,照例为见不到公孙惑挂心。那惊鸿就跟牛皮癣似的贴在门口,不许她踏进半步。两人拉扯了半天,也没争出个胜负。戚二好说歹说都说尽了,惊鸿硬是不为所动。戚二不禁笑道:“也是奇了怪了,你一个少监事,成日里将监正圈在房里,不许别人见。我听太医署的人说,连他们也见不着先生一面,少监事真是好大面子,原不知这司天监,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惊鸿平静如水道:“司天监轮不轮得到我做主,这得问先生。但戚姑娘是兵马司的人,司天监再怎样,也跟你扯不上关系。”“你一定要如此步步紧逼?”戚二倒退一步,捏紧腰间佩剑,“今日我不管你作精作怪,先生我是铁定要见的!你不肯,就别怪我狠心,我这剑许久未出鞘,正好拿你试试它!”“你敢!”惊鸿怒目圆睁,“这里是司天监,不是土匪窝,你若敢动粗,我即刻便叫人将你——”戚二未等她把话说完,一把将她从身前推开。惊鸿身形一侧,正要再行阻拦,却被戚二反手一剑,顶在阶下。“少废话!开门!”戚二盯着那繁重的锁,这是有多怕别人见着先生,光天化日的,竟要上这么多重锁。惊鸿执拗着脸,倔强道:“姑娘这么有能耐,何须我来开?有本事,你自己开啊。”“啪——”惊鸿话音刚落,戚如珪的耳光便狠狠刮了上去,她甚少出手打人,却还是受不住惊鸿这刁钻姿态。先前她便怀疑,先生这病来得古怪,现下看着惊鸿这般固执,料定这病与她脱不开关系!“你开不开?”戚二将太阴往前戳了戳,见她歪着脸不说话,反手又是一耳光。“给我开!”戚二一脚踹在那门上,剑尖刺进了惊鸿的衣袍。且说那惊鸿,白白挨了戚二两巴掌,锐气压下去不少,她虽心有不服,却还是磨磨蹭蹭地上前开了门。耳房的门“吱”一声被推开,戚二未曾进门,便闻到一股腐烂之气。像是生肉放置许久的味道,酸臭中带有一丝血腥。“先生……”戚二飞似的朝床边奔去,多月不见,公孙惑已瘦到脱相。“这到底怎么回事?”戚二不可置信地看着公孙惑,想起数月前二人相见,他何等俊逸。怎的数月不见,好好的人形同枯骨,戚二摸着公孙惑干瘪的手臂,眼中的泪,将落不落。“戚姑娘……你来啦……”公孙惑勉强睁开眼,他的唇边,流出几丝黑血。戚二呜呼道:“先生这是什么病?怎么这样吓人?我听人说是痨疾,还想着只要按时吃药,便也无碍。我实在没想到……没想到先生……我……我……”两人皆泪水茫茫。“我是要死的人了。”公孙惑抬起手,往前伸了伸,未料被后头的惊鸿一把抓住,塞回到被褥里。惊鸿说:“先生既然有戚姑娘陪,那惊鸿先告退了。”“你站住。”戚二止住了泪,起身走到了她面前。她冷冷看着身前人,质问道:“你日日对外声称照顾着先生,这就是你照顾的结果?痨疾并非不治之症,只要安稳调理,也不会影响到素日里的往来。可如今你看看,先生这满身褥疮,嘴边流血的模样,怎么看,都不止是痨疾这么简单吧?”惊鸿低下了头。在戚二面前,她到底是怕的。戚二的美,有时看起来也凶,像是要吃人的花,一字一句都带着刺。她囫囵道:“我日日服侍先生用药,太医署也有相关存档。戚姑娘是不放心,大可自行查证,这碗里的药渣,你也大可以去查,我身为先生的下属,总不会害了他,戚姑娘说话,也得讲究凭证。”“最好别让我查出点什么。”戚如珪走近一步,将嘴贴在她耳边。她不想让公孙惑见着她们撕破脸的样子,只压低声说:“这件事要真与你有关,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惊鸿微恍了一下,速速端着汤碗跑了出去。戚二重新挤出一脸笑,迎上公孙惑道:“先生别担心,即便这宫里没人保得了先生,还有我。我受先生不少点拨,才能在蔺都站稳脚跟。戚二没有忘记先生往日的恩情,我们,我们还要替太公寻仇,还要,还要调查新君人选不是吗?”“晚了……”公孙惑苦涩一笑,惨淡的面色划过一道冷漠。他望着四下漆黑的屋子,道:“我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怕是没有机会,陪戚姑娘走完接下来的路了……”“先生说什么傻话……”戚二刚压下去的哭意又涌了上来,“我们还有许多事没做,还有许多东西没弄清楚,先生不可以就这样走了,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办,眼下局势混乱,我心里害怕,若是没有先生,我……我真的不知该怎么走……”“你可以的……”公孙惑再次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袖角:“我第一次见着戚姑娘,在燕子楼,小小的厢房里,我看着姑娘为太公流泪,与姑娘说着命劫之论,我在姑娘身上,看见一种从未见过的坚韧与美丽,戚姑娘,你……你该要学会走自己的路……”“我是真不行了……”公孙惑如释重负,眼里的光跟着暗淡下去:“想我草草一生,算尽普天卦象,到最后,却算不透自己的命。”“你是该往云巅去的人!”公孙惑挺起身,使出全力,挤出一丝希冀:“往前走!别回头!我和太公,在天上好好看着你……”“看着你……往前走……前路凶险……你别为了我们……回……回头……”公孙惑说完这话,力气将竭。他缩回到被褥里,稳稳阖上了眼。庭前小花飘进窗枢,有那么几朵,挂在公孙惑的发尖。戚二为他轻轻掸去,见他神色安详,一如从前那般恬淡。她垂下头,咬了咬唇,终究没让眼泪掉下来。等在门口的惊鸿见戚二满脸落魄地走出,旋身冲进了房。戚二瘫坐廊下,不出半刻,耳畔炸开一声哭嚎。她将手放在额顶,望着鼎烈日光,一切更刺眼了。作者有话要说:方便大家理解,梳理了下李氏王朝的人物。李氏三代天皇:第一代:怀武帝第二代:怀文帝第三代:怀德帝(李恒权),怀慈帝(李恒景),也就是故事发生的这一代。而太后沈氏,则是怀文帝的发妻,即皇后,而后顺位于太后。育有两子一女,分别是李恒权,李恒云(早夭而亡,后面几章就会写到他)和李恒英(即本章出现的晚阳公主,后期重要人物)而李恒景,生母为周嫔,并非太后沈氏,这个大家都知道。这就是李氏王朝之间的关系了,应该不难理解哈。谢谢观看。☆、诏狱顾行知的酒才醒一半, 就见戚二“哇”地一声冲了上来。眼前美人哭得梨花带雨,满脸煞白,一边哭还一边说:“先生走了……”顾行知听她说什么先生, 想了半天,才想起是司天监的公孙惑。虽然他与公孙惑从未往来, 可见戚二为他如此难过,心里难免有些动容。他说:“先生走了, 你哭, 我也走了,你哭不哭?”戚二从他怀里挣出来, 抹了抹眼泪,说:“你又不是死了。”“那我要真死了呢?”顾三儿凶了她一眼,小可怜见儿的,凶完之后,顾三儿心里就悔了。“你瞎说什么, 别胡说。你是觉着,近来的事情还不够多吗?”戚二捶着他的胸口, 适才哭得太用力, 她现下有些困了。顾行知看她一副恹趴趴的模样,抚头道:“我要真走了, 蔺都就剩你一个人了。”怀中的戚二不说话。“蔺都不是安乐窝,”顾行知说:“它远比前线更加凶险。没我在,你一个人可怎么办?”顾行知捧起她的脸,满眼疼惜道:“你看看, 最近哭得这样多,眼睛都哭肿了。你以前可不是爱哭鼻子的,怎么现在越来越像哭包了?”“你才是哭包。”戚二推了他一把,“我来蔺都之初,全靠先生一手点拨,这才入了太后的眼。你从前还吃他的醋,说我与他别有私情,我与他确实别有私情,却无关男女之爱。先生待我恩重如山,他和太公一样,都是我的恩人。”“那他这么好,你干嘛跑到我这里哭。”顾行知气鼓鼓地躺了回去,裹紧被子,背过身去:“你去司天监哭吧,哭多久都行。”“你一定要这样?”戚二戳了戳他。“你走吧。”顾行知头也不抬。“那我走了……”戚二声音越来越弱。顾行知把脑袋缩回被子里,听着脚步声渐远,忽而有些慌。他转过头,见戚二真往外头走了。他说:“你转过来!”戚二停下步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顾行知下了床,莫名“哎”了一声。他上前搂住她,恶狠狠道:“你还真走?你觉着咱们时间还很多是吗?”“什么意思?”戚二心头一震。“我已向太后提了请征之命,三日后便要动身去蕃南了。”顾行知吸了吸鼻子:“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公孙惑死了,我无须跟一个死人争风吃醋,我是气,气你这般爱掉眼泪,以后没我,可怎么办哦?”“怎么这么快?”戚二抱他抱得更紧了:“原还想着与你过完重阳,再走,怎么三天后……”“蕃南战况刻不容缓,我在蔺都多待一天,爹爹与阿哥便得多坚持一天。”顾行知替戚二挽上头发,吻了一吻她的脸:“我们都得要自己学会走路,这个道理,你比我懂。”“我舍不得你。”戚二猛吸着他身上的味道。“舍不得?哼哼……”顾行知看着她泪痕犹在的小脸,难免嗔怪:“先前是谁说,我本该是忠臣良将,不该在这情情爱爱里打转。现在又舍不得啦?女人可真是善变。”戚二咬着指头不说话。“真舍不得我?”顾行知快把自己说哭了,“傻小二,长晖也舍不得你呀。”……………………金帐层叠的内阁,药香浓郁。丫鬟婢子一碗一碗地往里递,风辞雪的身前,足足列了十□□个盛着汤药的碗。她一碗一碗地试着,脸色看着有些苍白。“二小姐……”白鹭拉住她欲再往下试的手:“你已经试了一个多时辰了。”风二揩了揩唇角,勉强一笑:“无妨。”“实在不行,还是让奴婢来吧。”白鹭跪下身去,连带着后头一群丫鬟,齐身跪下。“我们都是皮糙肉厚的下人,就算试坏了身子也无伤大雅。可二小姐金枝玉叶,万一真试出了什么,奴婢们担待不起啊!”“无须你们担待。”风辞雪越过白鹭,端起碗,抿了一口。这一回,她没忍住,喉头猝然一抽,竟连带着昨夜的饭,一同吐在了一旁。“二小姐!”白鹭头如捣蒜,“求二小姐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了!你这样太后知道了,是要怪罪我们的!”“尚宫忘了吗?董太医说了,姑母的病复杂曲折,用药须得谨慎再谨慎。太医署人多手杂,旁人我不放心,这药,还是我自己来试吧。”说着,风辞雪重新拿起一碗。“没错,就这,姑母从前喝的药,就是这个。”风二指着它,满头虚汗:“你去,快告诉董太医,就照着这碗的量开。姑母……姑母喝了它,一定……定……”话还没说完,风二“哗”地一声又吐了出来,这一次吐的不再是残渣剩药,而且猩红的血。她盯着那红,道:“今日之事不可外传。你们将这处打扫了,只当什么也没看见。”“奴婢遵命……”众人惊魂未定。“是药三分毒……”白鹭扶起坐都坐不稳的风辞雪,将她往榻上引:“二小姐实在无须这般亲力亲为。如今前朝大乱,后宫少不了二小姐做主,这个时候,二小姐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后宫不是有尚宫你吗?”风二扯了扯笑,安慰道:“姑母既将尚宫之位许给了你,我相信,大人一定可以将它打理得井井有条。”“话是这么说,可这宫里,总该要有个主子提领才是。”白鹭这话是真心的,虽然她知道,身边人都不大看得起她。自己这尚宫之位怎么来的,大家有目共睹,旁人就算面儿上不说,心里也都门儿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