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9
作者:Shrimp      更新:2023-06-22 09:46      字数:9836
  李隅看着他,声音又顿了一下才继续,“我酒品向来不好,如果撒酒疯吓到了你,我道歉。”真诚得像小动物一样清亮的眼神,那天晚上朦朦胧胧的水雾不复存在,太阳出来了,蒸干水分,终于露出了黑色的池底。我道歉。真是珍贵得像被打磨过的钻石一样的三个字。李隅把话能够说到这个份上,至少他拿自己当朋友,且是不能失去的朋友,或许他在挽回自己。但是你也并没有失去过啊,阮衿看着他,一言不发,只是想用眼神传达出“我知道你知道我喜欢你,但你不知道我知道”这种用语言表达起来异常复杂拗口的情绪。但大概事实是,清醒着的李隅也不愿意去挑破这个事实,是因为就只能到做朋友这个份上,再多了就没有。思维清晰的李隅,看上去好聪明,好锋利,像一把太阳下明晃晃的裁纸刀,所有的招式对他都没有用,他也不需要任何人陪在身边。可是阮衿也见过他一个人在摇摇欲坠的屋顶上喝酒,吃蛋糕,放烟花。如果他真的坚不可摧,如果他真的那么……阮衿知道不是这样的,所以容易心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如果不想说出来的话。全部推翻重来,当做不知道好了。于是他看着李隅那双漂亮的,不近人情的,向他寻求答案的眼睛笑了笑,“其实酒品还好啦,就是你喝多了走不了直线,得让人扶着。”李隅显然是不信的,“这只是一部分吧。”“嗯,我们在屋顶上聊了很久,然后还放了烟花,其他也没什么的了。”“聊什么了?”阮衿眨了下眼睛,“额,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李隅“啧”了一声:“别瞎打岔。”“记不清了。我只记得聊到了未来,理想,还有锦城,我说春天那里会有很多柳絮。”阮衿又捻起脚边一片树叶在手中,直起腰的时候不知为何又多添了一句假的进去,“然后你说你也很想去看。”“是么?”李隅说着,眼角上挑,若有所思的看着阮衿。那眼神令阮衿觉得自己无伤大雅的谎言又被洞悉了,但是他还是坚持说,“是啊,是啊。”“好吧。”李隅似笑非笑地拿起了书,又取走阮衿手指上那片把玩过的一片树叶,“说不定我会去看看那里的柳絮。”.日子又这么无伤大雅的流窜过去,那些叶子因为风的缘故簌簌落下,一周以来执勤的学生总是抱怨落叶怎么扫都扫不干净,但渐渐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抬头的时候就已经有一片在鲜嫩的新绿在冰冷的阳光下肆意地伸展叶片。阮衿依旧不咸不淡地过着日子,有时候和李隅碰上,会打招呼,客气地笑笑,或者再多就是聊两句罢了。反倒是挑明了朋友之后,就像停摆的时钟,原本就没有太多交集的人,失去了更多见面机会之后,它卡在一个令人尴尬的地方,上不去,下不来,像是闭着眼睛欺骗自己生吞下一个果核。为什么你会这么的不舒服?不是说觉得够了吗?阮衿问自己,这个问题尚且还没想清楚,他和李隅的关系反而又降到冰点了。某天时值快打铃午休,阮衿正在走廊窗边做上午留下的作业,耳边玻璃“笃笃”地响了清脆的两声。李隅正逆光站着,校服袖子撸高一截,露出洁白的腕骨,他来还书了,示意阮衿只需把窗户推开,不需要再特地出来一次。于是阮衿把窗推开,李隅就伸手把书递给他,“随手做了几个书签。”阮衿吃惊之于迅速翻开了书,五片叶脉书签静地躺在泛黄的书中,四片银色,一片金色,就好像秋季那些蝴蝶煽动的翅膀。其中那个金色的,是桂花叶,比其他的叶子要小上一圈,脉络纹路也最为密集,一看就很难处理。唯有它的叶柄上挂了一小串同色的金属流苏,看上去贵气很多。薄薄的一小片,叶肉被洗刷得非常干净,每一根纤细脉络走向都细心染成金色的,在阳光下镀着一层水似的光,恰似金箔。而过塑之后也不那么容易被折断弄碎,会更加实用。非常美,阮衿只是捧著书页呆呆地看,甚至都不敢用手去触碰那些薄如蝉翼漂亮的叶子,怕自己不慎给捏碎了,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很好看,不过这个你做很久吧?我还是不……”“不是你说的,要做朋友么?”李隅平静地看着他,目光沉沉有如实质,就这一句话把阮衿给直接噎死了,再吐不出一个字来,“朋友的礼物,不能收吗?”“你借书给我,我送书签给你。只许你来,不能我往,这算哪门子好朋友。”走廊上都是下课来来往往的学生,他跟阮衿隔窗相望,中间仿佛有一条河流经过,几个书签,客气得有些剑拔弩张。好吧,但为什么有东西不对呢?最后到底依旧是斩钉截铁,令人生厌的好,朋,友三个字。是我太不会说话了吧,收到礼物第一反应竟是拒绝,于是阮衿又改口了,“不是的,我很喜欢这个。”李隅看着他半晌没说话,抬手利落地把袖子撸下来,然后关上窗户,人就那么走了。阮衿有点心酸,老觉得自从那天之后,李隅像是在和他刻意赌气似的。他分明对自己笑,却好像不是在看着他,朋友两个字像是空气中无端生出的隔膜,明明该是拉近的,却因受热在不断往外膨胀,挤压,排斥,像一颗在太空中爆炸的行星,这一切发生的是无声的,但是他知道的确发生了。现在要一笔一笔地偿还人情吗?这件事令他觉得呼吸梗塞。那么到底是哪里不对呢,既不能做朋友,也不能做陌生人,那么到底要怎么办才好,李隅心里到底是怎么想他的。他还有很多想问的,但就被这么一扇玻璃窗给强硬地阻隔在外了。作者有话说:鲤鱼做这搞了两个小时,纠结了两天,送出去很不爽,不送也很不爽。反正他很不爽就是了。第52章 我哭了吗到三月六日,惊蛰的那一天,阮衿早上起来,莫名有种心悸的感觉,左眼皮来正刷牙,接到了陈惠香打来的电话,“小衿啊,今天中午我就带心心回锦城了,是八点整的火车,真的不来送送我们吗?”“她,最近还好吗?没有闹吧。”阮衿急着说话,自己都没注意到已经把满嘴泡沫直接吞咽下去了。“年前有一阵不怎么吃饭,现在倒是好多了。你说好了要接她,但是不来,她也闹脾气,都不肯跟我开口说一句想见你。”“她是这样的。”阮衿沉吟了一句,看着被倒掉的水和泡沫缓慢地旋转着下行,但是又下不去了,混着渣滓和泡沫漂浮起一层,在太阳下闪闪发光。阮衿怔愣着举着手机,听着陈惠香的声音,下水道又堵了。他楼上住着一对不和睦的夫妻,夜里争吵打架只是家常便饭,碗和家具摔得砰砰响,总是把他从睡梦里惊醒。他们平常总是天不亮就去工地上干活,换上一身沾满石灰的旧衣服,黑糊糊的过道,如果哪个地方留下了灰白的粉,那么一定是他们走过了。时值经济发展腾飞,塘市正在如火如荼地搞基建,工地上处处都要人,夫妻二人忙着干活,于是家中一个顽皮的小孩疏于管教。那个孩子很顽皮,总是把瓜子壳糖纸果核之类的往厕所里冲,于是害的阮衿的屋子也老是堵。阮衿上去了几次,但白天家中大人不在,晚上他自己打工也很晚才回来。给他开门的始终只有一个脏兮兮的小朋友,头发深得像杂草,一绺绺地粘黏在一起,盖住了脖子。三四岁了还说不清楚话,只倚着门痴痴害羞笑着,流着鼻涕含手指。他只能自己撸起袖子帮楼上通了几次厕所,后知后觉才发现这小孩纯属是故意的,就是想让他上楼陪着玩一会儿。阮衿把他带到楼下用肥皂洗脸,洗头,端来红色的水盆在满是湿滑青苔的院子里洗澡,不过到脱衣服的时候,发现孩子咯咯笑着背过身去,用手遮住自己的身体,他才发现这原来这竟是个小女孩,还是女性omega,甚至长得非常可爱。很难说清楚他当时感受。不知道为什么,在把阮心送走之前,他整夜整夜难以入眠,总是睁着眼睛听楼上闷声打架的声音,想起那个迄今为止没学会正常说话的,没有人管的小女孩。入睡了也依旧是噩梦,阮心的脸和那个孩子重合起来,像被一双手扼住似的窒息,然后大汗淋漓地醒过来。他想清楚了,只要生活在这里就是噩梦,睡着和醒来,其实压根没有什么分别。“……我们已经在计程车上,额,小衿,怎么不说话,你还在听吗?”阮衿终于回过神来,发现那滩浅水依旧没能冲下去,然后慢慢说,“我就不去了,还要上课呢,你们路上小心。”挂完电话之后,他又去了一趟楼上。惊蛰,惊蛰,小虫子们全都苏醒了,窸窸窣窣地爬向有阳光的地方,他也觉得自己也快憋疯了。今天倒是奇怪,敲门倒是很快开了,大早上就喝得醉醺醺的男主人开了门,倚靠在门上,一张脸被熏出不正常的红,大着舌头问,“你有事吗?”“下水道好像又堵住了,应该是你们家厕所堵了。”男人狐疑地回头看了一下,估计也是知道自家孩子干的事,回头就走到塑料餐桌前,直接蹬腿踹了小孩一脚,椅子应声倒地,又指着孩子妈鼻子痛骂,“你踏马是怎么教她的,说了多少次别总往厕所扔东西总是不听……”“啊呀,那我的话她不听那你自己来管啊,什么都怪我,乱扔东西怪我,三四岁了还不会说话怪我……”两个人又拍桌子吵了起来,完全不顾外人在场。他看着那个小女孩因为那一脚半天没有爬起来,原来是因为被绑在椅子上了。她就像个灰扑扑在地上打滚的小狗,腰上被一根粗糙的麻绳绑着,一直缠绕了好几道绑在椅背上。“你们就只顾生不顾养吗?就这么随随便便养着,不需要负责的吗?”话几乎是自己从嘴里不假思索地蹦出来的,他知道自己是带着怨气的,不仅仅只是为这个小孩,更有一部分是为了他自己。那对争吵的夫妻闻言忽然停下了,一阵怪异的寂静。男主人转头看着他,走到门口醉醺醺道,“你懂什么,她有多动症,不被绑着就不会坐着吃饭。”“她没有多动症,很健康。”阮衿咬字很清晰,有空的时候他就帮这个小女孩剪指甲,洗脸洗头,阮心穿不下的衣服也会拿上来,可惜她的父母完全不关心她,甚至都不关注她身上到底产生了哪些变化。他知道这个小孩除了没有接受教育和好好对待之外,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自私冷漠的母亲,还有酗酒暴力的父亲,这些才是不正常的。阮衿想进去把孩子扶起来,只是扶起来,不过还没进去半个身位,肩膀就被猛推搡了一把。那个强势的男人看着他,忽然冷飕飕地笑了,眼神像看臭虫似的鄙夷。随即,阮衿的脸被挨了一巴掌,“小女表子,你先把自己养活了再管别人的家事,别像你妈一样要出去卖/屁/股。”.阮衿的脸被扇也不是一次了。施暴者好像觉得打他的脸是一件很快意的事情,反正他也不觉得有多痛苦。就是嘴里好像破了,呼吸间尝出了一点铁锈味,但是吐出来已经没有血了。这股不详的血腥味始终缠绕着他,像一种预兆。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放学,他值日扫完地,又在干燥的地面上洒水拖地,这股味道仍然飘散在鼻翼附近还未消散去。等到他把抬起头,薛寒正站在窗外冲他招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麻烦总归是找上门来了。教学楼外面多得是出去吃晚饭的学生,他们两人就在走廊的僻静拐角处讲话。阮衿问她有什么事,薛寒倒是挺单刀直入的,“我听说你最近跟李隅走得挺近啊?”这是什么正牌女友的语气……要是阮衿当天不在现场,把李隅的拒绝现场听了个全套,可能还真以为是李隅的女友来兴师问罪了。不过现在既然他知道,那又算什么呢,于是他说“是啊,因为我跟李隅是朋友。”“朋友?呵,总不会是他那回在生日会上摸过你一次,你们就成了‘好,朋,友’吧?”薛寒语气里充斥着鄙夷,又刻薄地笑起来,“你跟周白鸮也是这样的朋友吗?”这种哑谜很没有意思,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被这样的眼神看着。阮衿看着她说,“不管我跟他们是哪种朋友,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薛寒看着阮衿白得几近透明的脸,那表情既坦然又无畏,像刚下过的一场雪,还没有被破坏出一丝褶皱。这样的阮衿和她在生日会上见过的并不相同,怯懦,软弱?像菟丝草一样?或许他本性就是这样,在装傻装白莲的时候,内心其实在不断地嘲讽对方。她噗呲一声笑起来:“那看来你不仅是个女表子,更是个贱人咯?”上周就有谣传说看见李隅在篮球场边和阮衿偷摸牵手,不仅牵过手了,还笑着聊了好久的天,李隅后来还去找过阮衿,他们班上很多人都目击到了。这件事首先是被她给率先否定了,她觉得李隅不可能喜欢这么掉价的一个omega,但又哭丧着脸继续问那几个通风报信的目击证人,“是谁先牵谁的,这个问题很重要,是阮衿主动倒贴他的吧?”结果貌似是李隅,她为此大受打击,又哭天抢地了一通。一方面觉得连李隅这种帅哥都开始变得掉价起来,另一方面则是由衷的不甘心。可以说她之前从来没把阮衿这号人物给放在眼里,她和邵雯雯不一样,她不会因为看不惯谁就出手去整谁,相反的,不经意间的高下立判会比霸凌手段有效的多。但现在,说实在的,她现在很想扇阮衿一巴掌,因为他没按自己的设想走。至少要觉得自惭形秽吧。“随便你怎么想吧,要没什么别的事就回去吧,待会还有晚自习。”阮衿已经不想继续这种没有意义的谈话了,他叹了一口气,转身要走。“怎么会没事呢?我来找你就是想说,希望你不要跟李隅走的太近……”薛寒抓住了阮衿的手腕,凉飕飕的,指甲刮在他的手背,脸上甜美的笑也是冷的,像是贴上去的一层画皮。阮衿发现,从他的视角看,和邵雯雯的脸竟然是高度的相似。手机在校裤中震动了,薛寒不放开他,他就只得从用另一只手取出来,屏幕显示是陈惠香打来的,估计是到了锦城来报一声平安,刚接通才说了一句“喂”,手机就被薛寒不客气地打掉了,摔在大理石的地上清脆一响,又滑出去了好几米,“我还在跟你说话,要这么没礼貌吗?”现在他确认了,薛寒和邵雯雯是如出一辙的飞扬跋扈。阮衿看了看自己滑到不远处的手机,也不知道这个本来就奄奄一息的手机摔坏没,又回头看薛寒,皱着眉头说,“我觉得你更没有礼貌。”他径直前去把手机捡起来,发现被摔关机了,又试着再度按开。屏幕裂出了密密麻麻的蛛网,但好歹还是迟缓地亮了起来。那股挥散不去的铁锈味不安地再度袭来,和跟在后面如跗骨之蛆的薛寒的声音搅合在一起,所有知觉全都混乱起来,令阮衿感到烦躁且眩晕。他给陈惠香打回了一个电话,扶着额头,“对不起啊,陈阿姨,我刚刚手机不小心摔……”话音未落,电话那边伴随着滋滋电流传来女人慌张的哭腔,“小衿……对不起对不起……心心好像被我弄丢了……”或许人的大脑内部真的存在一根弦,不然它断裂的时候为何铮然有声。耳鸣,头晕,尖啸声交缠在一起,呈山呼海啸之势持续沸腾在大脑内,这一切都好像是那根弦绷断时产生的余韵。后面的话已经听得不是很清楚了,但组合起来的片段信息告诉他,陈惠香带着阮心在锦城火车站下了火车,去便利店买面包的时候一扭头,孩子就已经不见了。阮衿都不知道自己问了些什么,只是最后说“嗯”“好”“查过监控了吗”“我今晚买票回来”“别担心”,他有在努力保持镇静,顺便稳住对面陈惠香的情绪。但薛寒忽然“啊”地尖叫出一嗓子,害得他的镇定被摔得稀碎,手一抖,手机又重新摔到地上了,这一回则是真正的四分五裂了。阮衿蹲**想去捡起来,这却看到啪嗒,啪嗒,溅下几滴深色的液体到手机和地面上,像下起的一场骤雨,然后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他伸手一摸自己鼻子下面,再看向手掌,白与红,很刺眼,满目皆是殷红。原来这就是那股铁锈味的由来,早晨被那一巴掌扇出来的鼻血,竟然直到现在才流出来。阮衿捂住了鼻子,捡起四分五裂的手机碎片,跌跌撞撞朝外走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漫无目的像只蝇虫要往那儿走,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只是在不断替自己重复着:他要买票回锦城,去把阮心找回来。对,回锦城!他步履匆匆地往楼梯底下跑,感觉这个理由在推搡着他快要分崩离析的身体前进。但是有人伸手拦住了他,一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你怎么了?”他仰头,才发现面前的人是李隅。他可能刚运动过,正在上楼回教室,手腕上还缠着运动腕带,脸上清洗后未干水渍沿着面部轮廓往下流,经过脖颈,锁骨,在白t的领口边缘洇湿了一小片,秋季薄校服外套随风簌簌摇动,洁净的一片白,还挂在手臂上。一股接着一股温热的血沿着嘴唇上端的皮肤向下爬窜,阮衿飞快抹去了,又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鼻子。他不想让自己的血滴到李隅干净的衣服上,但是肩膀又被人握着,避之不及。阮衿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只是本能地想绕开李隅,语无伦次又毫无逻辑道,“我没事,我很好……只是流鼻血了,我现在要回一趟锦城,能让开一下吗……”李隅很静地按住他的肩膀,皱着眉头说,“先冷静下来。”然后又仰起脸看着阮衿闪躲的脸,待看清后,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好似瞬间瓦解了。他伸手碰了一下阮衿的眼睑下方,很轻,如同微风拂过柔嫩的青草尖,“不知道自己哭了吗?”我哭了吗?阮衿想,我真的不知道。作者有话说:迟到了。摸鱼写别的搞忘了……第53章 走吧不照镜子不知道,一照才发现下半张脸上几乎全都是血,又被他手胡乱抹开了,像是油彩似的,变成粘在脸上薄而紧绷的一层血痂,连稍生动一点的表情都做不出来,校服也是,上沾了一大快干涸的血。他等血彻底流净了,又彻底洗了把脸,这才出去。李隅仍站在栏杆边等他,见状扭过头去,“现在就急着回去?”“嗯。”阮衿吸了一下鼻子,低头又把自己四分五裂的手机掏出来,将sim取出来,还没开口向李隅说一个“借”字,对方就已经心领神会,把接过去卡**自己手机上了,递过去之后示意他打电话。他一边说“谢谢”一边继续陈惠香继续通话联络,进行简短的交谈的时候,他能感觉到李隅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一个好消息是阮心不是被人贩子拐走而是自行离开,而坏消息则是,她出了火车站。一个小孩儿,也不知道到底往哪儿跑了,十八线的山中县城交通尚且不便,监控探头更是少的可怜。如果阮心真的丢了,找不回来该怎么办……阮衿握着手机,彻骨的寒意使他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谢谢你啊。”他挂断电话之后把手机还给李隅,对面人却没有抬手接,一双眼睛定定的,然后才说,“你先拿着用吧。”阮衿当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直到匆匆请完假,出校门打车,李隅也跟着矮身跟着坐进来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的,“这就不用麻烦你送了……”“不是送你,我也顺路。”李隅把车门带上,语气很平静,“我也去锦城啊。”“你也去锦城?”“柳絮。”李隅把车窗摇下来,傍晚的风一股股地吹进来,光线也是属于春天时疏朗柔和的,和风送来,“去看那里的柳絮。”“不上课了吗?”“上课啊。”李隅手指托着下巴点了几下,沉吟着,仿佛自己又扭过头异常镇定说,“那就先去/他/妈的上课吧。”分明是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刻,但现在有一个人陪在他身边,不得不说,实在是转移了很多的注意力,甚至有一瞬放下了心里那些紧绷到炸裂的东西。虽然用没头没脑的“看柳絮”解释了,但是阮衿也知道,他其实是在陪着自己。他本就知道李隅是个温柔的人,但是现在,好像,他比自己想象之中更甚,温柔得让人能哭出来。这种陪伴在此时此刻是弥足珍贵的,支撑着他岌岌可危的理智,在伸手攥住了之后他也舍不得放开。一直到火车站下车,天色已经全黑了。人工窗口售票窗口一个人都没有,并非节假日,故而候车大厅里人并不多,只显得亮堂堂,空荡荡的。长达十几个小时的硬座,价格简直便宜得惊人,但是买价格贵的对阮衿又是一种负担。买完之后,李隅把票递给阮衿,自己则去起身去一旁的便利店买了些东西,数据线,以及面包和水之类的,一边结账一边在手机上查询关于锦城的消息。刚刚他在计程车上跟阮衿“去机场吧”,阮衿脸上有什么转瞬即逝的东西过去了,像是笑,又不是,只是一些更惨淡的。他回答的是“锦城没有机场啊”。y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边陲城市,因为不是省会城市,也没有什么特别出名的景点,只有一些矿物很丰富,顺著名字查出来都是几年前一些触目惊心的煤矿塌方,数十上百个工人被困的新闻。不过并非没有机场的,最繁华的城区那边还是有一个的,不过从不飞民航,而是军用的。芝麻大点完全不起眼的小地方,在他地理知识中没能占得一席之地。和煤矿相连之后,在他的脑海中只能构建出到灰色阴沉的天空,冒着滚滚白烟的工厂,还有不断向前绵延开来的铁路。而查出来的照片亦是如此。春天?柳絮?而这里是阮衿的家乡,在阮衿的描述中充满了留恋。他倒的确产生了一点兴趣,想去看一看那里,还有那个刻意走丢的妹妹。正浏览着更多的讯息,屏幕上方忽然跳出了电话,写着“陈阿姨”。他没有犹豫接了,对面是一个带着哭腔的女人的声音,话说的颠三倒四,像精神失常一样,无非是传递着一些恐慌讯息,说自己沿街找,怎么都找不到云云。他静静听了一会,直到对面疑惑着喊“你听的到吗?小衿”才开口说话,“阿姨您好,我是阮衿的朋友。”李隅一只手勾着塑料袋,另一只手还举着手机,于是只得用手肘轻轻抵开了便利店的玻璃门。外面的阮衿仍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僵硬地坐着,那两张票他是怎么塞进去的,阮衿的双手依旧是怎么捧着的,看上去有些傻气。但是仔细看那张脸,写满了不安,紧张,眼睛垂着,嘴角抿着,看上去如果谁去拿针扎他一下,他马上就爆炸开了。电话里的女人收敛了哭声,有些尴尬地讪讪道“是朋友啊……”“有任何新进展再打过来吧阿姨。”李隅看着阮衿在对面那副少见的样子,又语气平淡地继续说,“您身为一个大人,不应该比孩子更冷静些吗?”他其实还想说更重的话,不过想了想还是挂了。作为一个共情能力弱的旁观者,他的冷静不合时宜,且十分残忍,不该在这个时候再去别人焦虑的心上平添伤口。但问题是阮衿没有看好他妹妹吗?不是。还是阮衿做错了别的什么?也并不是。说纯粹的废话,排泄出大量的哭诉,无非是想把自己的错误,焦虑,痛苦顺势转移到别人身上,好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一点,何其自私的行为。李隅拎着塑料袋朝阮衿走过去。不大声哭出来并不代表难过少一些或是不存在的,但这样沉默的小孩总是会吃亏一些,这是他从很小时候就懂得的道理。如果他偷偷把手指割破,再跑到二楼母亲的面前假惺惺放声大声哭的话,她会抱自己的,给自己包扎,还会唱童谣给自己听的。“the fish went over the mountain……to see what he could see……”本来是小熊上了山,被母亲给篡改成了小鱼。她捏着他的脸和鼻子笑着说,“小鱼上了山,小鱼游过河,小鱼看见了一切他想见到的。”他踩着想像中音乐的步子,一直走到阮衿面前,看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那些难过的表情迅速好像是透明的拼图,窸窸窣窣地瓦解了,掉在地上无声无息的。然后又换上了标准的,容纳一切的笑容。“笑不出来就别笑了。”李隅坐了下来,把矿泉水拧开后递给阮衿。阮衿把水接过去了,仰头喝了好几口,才说,“好吧,我就是习惯了。”音乐声早已经停了,这里灯光那么亮,把所有的虚伪都照得完全无所遁形,现在没有孩子需要用扭曲的笑容或者干巴巴的眼泪去取悦谁了。此时此刻,唯有难过才是最真切的,被挖空的山,已干涸的河,这些东西才是现实,这些东西才是最真实的。亲妹妹弄丢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李隅不知道,虽然不落在自己身上的东西都不算痛楚。但那至少不会让人想笑,所以阮衿不必强迫自己那样笑。况且阮衿也不是不会哭的。流血,受伤,他都见过了,但看见哭还是头一次。那么密集且沉默的,眼泪从原本温柔带笑的眼眶中一颗颗往外争先恐后地涌,和血混在一起,又稀释开来,像是不要钱一样往下砸。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哭了的那种哭法。李隅摸到阮衿的眼泪是烫手的,那动作不是让他停下哭泣,而是说,如果你想哭就继续哭吧。毕竟对阮衿这样的人来说,哭才是最难得的。.面前巨大的黑色显示屏,yz35642,已经由红色变成绿色,跳到第一列,后面跟着“正在检票”四个字。候车区零零总总没几个人站起来去排队,李隅把阮衿捏着的两张车票取走了,然后说,“走吧。”李隅走了几步,阮衿却没有跟上来。李隅转身的时候,阮衿正把手掌地举起来,很费力地遮住了眼睛,好像觉得灯光刺眼,亦或是在擦眼泪。他觉得呼吸很困难,但是抬头的时候脸上又什么痕迹都没有,“真的很谢谢你,钱等我回来还给你,但送到这儿已经够了……”他说得很诚恳,够了,够了,真的已经够了。这过得一团糟的生活,逼得他自己都快烦透了。他不想把李隅绕进来,绕进来做什么,陪着他沿着街道去张贴寻人启事?还是拿着阮心的照片逢人就问“你见过上面这个小女孩吗?”一直漫无目的地走,走到脚底都磨疼了吗?凭什么呢,就凭李隅对朋友温柔吗?这不是他该过的生活。但李隅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阮衿就有点破罐子破摔道:“你其实没说想去看柳絮。而且锦城那边,马路边柳絮一团团的,都沾了灰,飞起来也很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