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曾年少(十)
作者:漫漫不慢      更新:2022-05-06 09:44      字数:2224
  李泽沛即将离京启程前往岭南,城门下他一袭月白锦袍,衣襟上有如冷月般的清辉划过,长风猎猎,翻卷衣袖,峨冠博带,广袖流仙,如玉树临风,如谪仙驾临。

  蒙玉珠仍仰起头,一直在开心地对着他笑,眼神迷蒙,看不清是喜是忧。他在等着她离别的赠言,她几度欲言又止,一直在酝酿如何开口。

  终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们认识这么久,几乎天天都见面,今天终于要分开了。”

  李泽沛心头一紧,“我一直说要带你一起去,你又不愿意。”

  她低下头,看着脚尖,“不了,总是看到你都腻了。”

  不待他回答,她又嘱咐道:“你一路上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嗯,好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的手指一直绞着衣摆,半开玩笑地说道:“你把我看腻了吗?听说大周长江以南女子多柔媚婉转,你要是被她们迷住了,忘了我怎么办?”

  李泽沛闷声笑了笑,举起手指刮刮她的鼻子,宠溺地亲了亲她的额头,低低地对她说了一声:“你怎么看都看不腻,一辈子都看不腻,我会很快回来娶你的。”

  刚刚还在开玩笑的小姑娘霎时间满脸绯红,嘴角荡出了一丝笑意。接着掏出一个香囊,“这个是我叫宫里嬷嬷教我绣的,这活计没学几天,你可别嫌它丑哦。为了在你走之前做好,我手被扎了好几个窟窿呢,疼死我了。”说着还举起手给他看了看。

  “这里面装的是我从南诏带来的百灵草,里面有好几味草药,是我们南诏人专门戴在身上用来驱除瘴气的,还有安神纳吉的作用,你好好带着身上。”说着把香囊递给了李泽沛。

  李泽沛拿起形状歪歪扭扭的香囊看了看说道,“你为什么给我绣两个金元宝在上面?我不缺钱,还是它可以作钱袋子,真是多用啊。”

  蒙玉珠涨红了脸,鼓起粉腮,嘟着嘴道:“这哪里是金元宝,这是一对鸳鸯。”

  李泽沛忍住笑,牵起她的手在唇边吻了吻,眼中溢满无限宠溺,“我会好好的,你也要乖乖地等我回来。”

  蒙玉珠点点头。

  李泽盛和沈明看不下去了,朝着不远处努努嘴,“皇兄,时辰不早了,你们再这样卿卿我我,你今天就走不了啦。你的卫队还在等你,要不你直接跟他们说明天再走吧。”

  沈明拍着胸脯保证道:“太子殿下,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好玉珠公主的。”

  蒙玉珠有些不好意思,“你快走吧,本公主才不是那种磨磨唧唧拖拖拉拉的人。你放心好了,我不拖你后腿,我会把自己照顾好的。”

  李泽沛这才伸出手替蒙玉珠整理了耳边被风吹乱的鬓发,将她揽入怀中,用下颌蹭了蹭她的小脑袋。终于十分不舍地放开她,转身上马,回望最后一眼,扬鞭催马而去。

  蒙玉珠站在城门前目送他们离开,李泽沛消失在道路尽头,扬起的漫天黄尘,黄沙迷眼,眼睛酸胀发涩,她出神地望着远方,不想让人看见她眼睛因刺痛而不断涌出的泪水。

  她心中怅然,思索着,不久前当她和李泽沛离开太和城时,父王和母后也是如她这般站在太和城门前面带微笑地和她告别。那时的她虽然万般不舍,但满心欢喜。那父王和母后呢,是否当时的心境也如现在的她一样,空落落地,仿佛有什么极宝贵的东西丢失,却还要在别人面前强颜欢笑。

  李泽盛走过去安慰她,“皇兄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们回去吧。”他看见两行眼泪从她的眼中滚滚而下。这是他第一次看她流泪。在他的印象中,玉珠公主是这个世上最快乐的人。即便不快乐,她也能把所有不快乐的事变得快乐。晶莹透亮的泪珠从她的脸颊上滑落,泪珠在脸上走走停停,如欲诉还休的离歌,如缠绵悱恻的离别,哀伤凄美。

  也许是与心上人的离愁影响了对中原的新鲜感,又或许是对中原渐渐流逝的新鲜感而加重了对心上人的思念。玉珠公主在中原的生活变得无所适从,她渐渐地感觉到自己与这座皇宫的格格不入。

  大周的皇宫,金碧辉煌,高贵气派,在她看来倒像是一个华丽的笼子。

  宫里的女人每日按部就班,晨昏定省,费尽心思梳妆打扮,毫无新意地打发百无聊赖的白日时光,在漫漫长夜等待施舍的恩露。

  她们受着森严分明的规制礼仪,为了仅有的尊严勾心斗角。她们没有喜怒哀乐,没有广阔的天空。她们被豢养于此,被折断了翅膀,被剥夺了灵魂,她们只能局限于这一方小小的鸟笼,为了得到那一点恩露而挣扎生存。再华丽,再尊贵,即便手握重权,皇宫于她也不过是一座巨大的鸟笼,顶多是一个华丽的鸟笼。

  她喜欢在广袤的天地自由飞翔,她不喜欢被折断翅膀,她更加不喜欢局限于此,更加不喜欢与人争夺他的感情。

  她知道现在她还是小国公主,年纪尚小,别人不计较她的不拘小节,喜欢她的纯真自然和天真娇憨。

  可是她喜欢的人不是一般的皇子,他是堂堂大周朝的太子。要和他在一起就意味着要成为这“宫里的女人”,还有可能要去和别的女人争抢他的爱和感情。就意味着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散漫,意味着跟这宫中每一个女人一样,一举一动都要克己守礼,循规蹈矩,作为天朝女人的表率。也意味着被锁入这层层宫门后,不得随意踏出这座金丝笼半步。

  可她喜欢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她想做一只自由飞翔的小鸟,而非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她相信‘他’会好好照顾她,会迁就她,她对他很有信心。可她却对自己隐隐担忧,她会不会无论如何也不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会不会给他带来负担?偶尔她还会自卑,她这样的野丫头与他的结合会不会让他这个太子也饱受非议?在那段日子,她突然感到不知所措,想要寻找出口,却没办法解决,心情越来越压抑,变得越来越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