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初露锋芒
作者:漫漫不慢      更新:2022-05-06 09:48      字数:5293
  第二日清晨,沈玉茗带着莨草姗姗来迟。她来到春晖居前,梦姑已在厅中等候。

  此刻,早已过了与梦姑约定的时间。她坦然上前,伸出右手将莨草交予梦姑。

  “谷主,弟子没有按时完成任务。”

  然而梦姑并未看一眼。“就知道你完不成任务。”

  一听梦姑的话,沈玉茗的手僵在半空中。心头有些发堵,几欲争辩自己的不易,话到嘴边还是生生忍住。

  “放这儿吧。”梦姑接着道,“你既没完成任务,那就要按照约定受罚。”

  “从本月开始,每日需比别人早起到这里来,就在前面得院子里吧,倒立两刻钟。倒立完后,再回去早课读书。”

  “好的,弟子本就每天比别人早起半个时辰练功。明天开始会按时过来倒立。”沈玉茗心中有气,愤然道。

  梦姑愣了一下,见她答应得如此干脆,破天荒地没有顶嘴,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短暂的沉默,谷主开口道。“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记得明天早上过来。”

  就这么完了?

  沈玉茗瞄了一眼桌上那支莨草,右手抚上一直垂着的左臂。为了赶过来,她没有听李泽渊的话先好好处理伤口,只是草草包扎就赶了过来。

  那堵在胸口的那些话,终究是没忍住。

  她尽量平复渐渐激愤的心绪,抬头问道,“谷主,弟子出门一日,摘得莨草回来,谷主连看也不看一眼。也不问弟子昨日如何摘得莨草?为何过了约定的时辰这么久才回来?”

  “重要么?无论昨天发生了什么,结果都是你没完成任务。”

  “对于弟子来说,不应该是过程比结果更重要么?弟子自认为昨日已成功摘得莨草,若非受伤无法赶回,定然是可以完成任务。”

  “过程更重要?”梦姑冷笑,“这种话未免稚气了些,你遇上对手,难道他会看你往日的修行如何,而不与你论输赢?”

  “可这毕竟是修行,弟子也想得谷主指点,而不是每日对弟子的修行情况不闻不问,若是不了解弟子昨日如何摘得莨草,如何得知弟子的修为如何,弟子又如何能得到进益?”

  梦姑一时语塞。

  沈玉茗语带委屈和激动,“不知谷主先前是否都是这么教别的弟子的。还是凡此种种另有原因,所以刻意针对弟子。”她将‘刻意’二字咬得极重。

  梦姑怒道,“放肆!我现在是你的师长,如何教导你轮不到你来质问!”

  “据弟子所知,谷主先前虽然严厉,可也不至于让弟子冒性命危险。昨日大龟山之行,若非有人来救,恐怕此刻也不能站在这里。”

  梦姑嘲讽道,“性命危险?也不至于,你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了吗?完不成任务就是完不成,吃不了苦,受不了罪,就不要给自己找理由。”

  沈玉茗彻底被激怒。

  她自入书院以来,不知何其认真努力,每日睡得比别人晚,起得比别人早,两院功课齐修,十二分用心,不曾有一丝懈怠偷懒。说她笨可以,说她吃不得苦,受不得罪,那便是刻意侮辱。

  “谷主何时见过弟子吃不得苦,受不得罪?是每日功课没有完成,还是您的考校弟子没有认真对待?”

  “那你跟我瞎嚷嚷什么,你在大龟山遇险又如何?比别人做得多又如何?还不是都是为了努力修习,理所应当的!”

  “弟子并非觉得遇险如何,做得多又如何。弟子若是怕苦怕累,也不会坚持得下来。只是弟子不明白,这种吃苦到底是为了修习,还是蓄意折磨。若真是为了修习,弟子只愿谷主切不可偏心,当对书院所有弟子一视同仁,而非只针对弟子一人。”

  “沈玉茗!”梦姑怒极,气得脸铁青,竟说不出话来。

  不待梦姑说话,沈玉茗赌气道,“谷主放心,弟子向来不怕吃苦受累。想必谷主也知道,本公主都经历过国破家亡了。万望谷主切勿心慈手软,尽管指教,弟子都能受着!”

  说罢沈玉茗怒气冲冲,扬长而去。

  沈玉茗觉得发泄一通的好处就是当时很开心,坏处就是过后很尴尬。然后还有一丢丢小小的后悔。

  李泽渊知道此事后,忍不住教训了她两句,说她不应对师长不敬。

  虽说沈玉茗也知道,当时情绪过于激动,说了大不敬的话。事后也懊悔为人处世还是不够沉稳,不该如此鲁莽冲动,非明智之举。

  可她到底是从小被惯着长大的,骄傲的性子一上来,也是要面子的,硬是不承认。

  这也罢了。想着上次在梦姑那里放了狠话,之后到了梦姑那里,但凡梦姑布置的任务,她都加倍完成。

  不仅如此,她把每日清晨的倒立,改为倒悬练剑。那是她还在惘然谷时,师尊常对她施以的惩罚。用绳索倒挂在结实的大树下,持剑练武。

  梦姑只是默默地看她完成各种任务,也不多表态。倒是她这个倒悬练剑,时常引来围观的师长。

  转眼一个月之期再到。沈玉茗在月考中,依然未考评得优,不过比上个月有进益,得了“良”。

  经过上次一番争吵后,似乎有些效果,梦姑嘴上的冷嘲热讽已少了许多。只是依旧横眉冷对十分冷淡,教学方法依然简单粗暴。面对此番种种,她的内心也比先前释然,不再往心里去。

  时令渐渐入冬,山中早寒,刚一到得冬月,山中便如撒盐般簌簌落雪。不到几日,四处皆银装素裹,枝头垂满琼花碎玉。漫山白雪皑皑,恍然间竟有些分不清这里到底是鬼谷,还是冬日里的惘然谷。

  这一天夜里她如同往常一样踏着雪去春晖居。这段时间以来,她与梦姑二人一直都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鼻子不是鼻子,眉毛不是眉毛。

  以至于沈玉茗近段时间在面对梦姑时,都是毫无顾忌地想什么说什么,该怎么辩驳便直抒胸臆。

  然而就在今晚,梦姑甫一出掌,沈玉茗竟然不由自主地接下了梦姑的那一掌。随后又连对三招。三招过后,堪堪后退了两步就稳住了身形,而没有被打趴下。

  那是长久地锤炼后,形成的条件反射。

  沈玉茗立在原地一脸的不可置信。梦姑眼中有一丝惊喜一瞬而逝,沈玉茗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不过她现在顾不得梦姑,内心一阵欣喜若狂,便草草地跟梦姑告辞,自己飞快地下山了。

  出得春晖居,沈玉茗的心情极好。抬头望天,漫天飞雪如飘絮。她伸出手,那飞絮触手羽化,化作指尖的一点冰凉。

  在这万籁俱寂的雪夜,突然忆起幼时师尊曾说过,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冬天是蕴藏的时节,世间万物在此间蛰伏,积蓄力量,待到春来便能努力生长。

  这个蕴藏的时节里,她终于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一点一点积蓄的力量聚沙成塔,终于变得坚不可摧。

  她变得越来越从容自信,不再期期艾艾,不再对前路感到迷惘。她在考校时从容不迫,对答如流。在与同窗对招时,挥洒自如,灵活多变。

  冬月末,滴水成冰,沁梅园的檐下坠着长长短短的冰凌,晶莹剔透,宝华琉璃。天井里万梅傲雪齐放,枝头缀雪,花蕊含霜。红梅娇俏,艳而不俗,绿梅清雅,遗世独立,黄梅皎然,高洁坚韧。梅雪相映,暗香悠悠,满园清芬。

  沁梅园的梅花堪称是鬼谷书院的一景,是师生们冬日里争相一睹得胜景。此时弟子们不在宿处,正是赏梅的上佳时间。

  李泽渊一身白衣坐于沁梅园正厅屋顶,膝上一把长琴,指尖轻抚,如有珠玉落盘,昆山玉碎。身旁搁着几坛清酒,坛身犹自带着白雪。

  沁梅园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在一片清冷苍茫中,沈玉茗走了进来,她仰起头望向屋顶。眼眸含笑,华光潋滟。肌肤胜雪,腮边一抹红霞盈盈绽放。抿嘴一笑,顿时使满园梅花黯然失色。

  “此番前来,是专程来恭贺公主月考得优。”

  沈玉茗既欢喜,又诧异,“李师长,我可才考完,你怎这么快便知结果了。”

  屋顶上的人,唇角轻扬,“公主每日刻苦用心,勤加练习,日益精进,我料定公主得优便在此月。”

  今日的考校,沈玉茗不可谓不一气呵成,从对答到笔考,发挥得行云流水,十分顺利就通关。

  一考完,文武分院的两位东方院正就高兴地宣布,她本月考评为“优”。

  她得知结果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告诉李泽渊。

  一走出文分院所在的山坳,就听见沁梅园传来泠泠琴声。一听就知,这是弹给她听得。所以她匆匆赶了过来。

  “来,坐上来。”李泽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沈玉茗飞身上去一看,这家伙也太会享受了,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张虎皮铺在屋顶。沈玉茗坐了上去,虎皮柔软,甚是温暖。

  他从旁边掏出两坛酒来,扔了一坛给她。“白长卿埋在梅花下的好酒,正适合在雪天赏梅的时候喝。”

  一揭开坛封,清冽的梅香扑鼻而来。

  “恭喜你!”李泽渊的坛子碰了过来。

  “同喜!”沈玉茗抱着坛子仰头一口,甘冽醇甜,花香入口,暖意直达丹田,驱散了雪中寒气。

  “好酒!”

  一声豪气传来。

  房顶上两人相视一笑。

  “有好酒也不叫上我。果然是见色忘义!”

  李泽渊,“你属狗的?鼻子这么灵?”说着朝下扔了一坛下去。

  话音刚落,李瑾的声音也跟了上来,“我也要!”

  “闻弦歌而知酒意。”公冶筹传来。

  “得了又来一个。”沈玉茗道,“不知道你的酒还够不够。”

  “不够下面的梅树下还有。”

  就这样,九个‘强盗’一人偷了一坛,在沁梅园的屋顶坐成一排,。

  天地之间一片幽静,白雪皑皑,唯有寒梅傲雪盛放。

  九人坐于屋顶,好久都没有这般尽兴了。美酒共饮,美景共赏,终于可以在亲近的人面前无所顾及,开怀说笑。

  众人举坛畅饮,魏仁斌抢下话头,“恭喜公主学有所成!也祝你好事早成!”说罢,他却越过沈玉茗朝李泽渊挤了挤眼。

  “还早着呢!”沈玉茗。

  众人大惊,莫不是俩人又闹了别扭。

  “我说的是学有所成。”沈玉茗。

  沈玉茗朝他意味深长地一笑。

  转头却问李瑾,“李瑾妹妹,怎么没见你将希杰大师兄带来呢?上次我托你请他帮忙,找到了我想要的孤本,还没感谢他呢。”

  李瑾羞涩一笑,“希杰大师兄说了,举手之劳罢了,他那里恰好有这孤本,送给你看算不得什么。玉茗姐姐,你就不用特意感谢他了,咱们平时关系这么好,这样就太见外了。”

  “希杰大师兄?”难得开口的薛木头发出灵魂一问。

  公冶筹、赵硕和拓跋锐英三人也纷纷转头,眼神中透露着好奇和八卦。

  沈玉茗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见魏仁斌面无波澜,故作轻松。

  故意语气夸张,一脸赞叹地道。“你们竟然没听过希杰大师兄,那可是鬼谷书院大名鼎鼎的人物啊!”

  “鬼谷书院大名鼎鼎的人物不是你吗?”魏仁斌反问。

  “哪能跟希杰大师兄相比,希杰大师兄可是书院万里挑一的青年才俊。是书院去年争鸣大会的文试魁首。”

  魏任斌问李泽渊,“你看她这样夸奖别的男人,你不吃醋?”

  “我吃什么醋,宋希杰又不是跟她关系最好。喏,跟宋希杰关系最好的是那位。”说着朝李瑾扬了扬下巴。

  魏仁斌小声朝李泽渊问道,“这家伙到底啥来头?”

  李泽渊故意大声道,“你问什么?我没听清。”

  沈玉茗适时一本正经地大声接上,“他问你‘这家伙到底啥来头?’。”

  众人窃笑。

  “啊,宋希杰啊!他是文分院东方院正的弟子。也是我辅修课上的一名弟子,平时对李瑾多有照顾。也帮了我不少忙,有时我比较忙,李瑾的功课就是他帮忙指点的。”

  魏仁斌故作高深地点点头,“朝廷里叫得上名字的世家大族里也没听过哪家姓宋的有这么个公子哥啊。”

  李瑾高声道,“就算是寒门子弟又如何?只要有本事,便是世家大族也比不上。前朝上官大学士不也是寒门子弟出身吗,如今的户部尚书当年也是寒门状元。这都城里的清流世家里,祖上寒门出身的更是数不胜数。”

  魏仁斌哂笑,“这么快就合计好了?看来郡主是早有打算,等着下嫁寒门状元啊。这大师兄果然不是一般人,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得我们郡主青睐。果然好手段!”

  李瑾,“你别污蔑我的声誉,我们只是要好的师兄妹关系。”

  魏仁斌,“你把他当作要好的师兄,那你的师兄知道你的郡主身份吗?”

  李瑾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魏仁斌有些情绪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雪。“天冷,回房了。”

  天色暗的早,也将近入夜了。魏仁斌一走,气氛有些尴尬,众人相继以耐不住严寒为由回了房。

  就剩下李泽渊和沈玉茗二人还留在房顶。

  李泽渊假意埋怨道,“都是你引起的,这下满意了吧。”

  沈玉茗一脸理直气壮,“我是故意的啊。我看李瑾最近和那位希杰大师兄越走越近,再不让魏仁斌这个傻大个知道,才是对不起好兄弟呢!老魏当年可是和你一起救过我,我是向着老魏的。”

  “再说了,我的想法和老魏一样。总觉得这位希杰大师兄怎么看都不简单,他接近李瑾的刻意感太强。我也是为了我的好姐妹着想,若他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还是尽早暴露得好,免得李瑾受伤吃亏。”

  “分析别人的问题倒是头头是道啊,自己的事情就拎不清。”

  沈玉茗乖巧一笑,“旁观者清嘛。”

  李泽渊怜爱地摸摸沈玉茗得头,弹了她一下鼻梁。心想,她能这么说看来她真的看开了。

  白雪照亮了夜空,万里无云,夜空如一匹墨蓝绸缎,流淌着丝质光泽。两人坐于房顶,不言不语,静静地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