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冰河看到妈妈挥动着那只还能动的手说：“你别激动，你的钱我一分也没动，高利贷是我卖车的钱还的。你那钱，我也不会动，我怎么对迟蔚蔚说，说你自己有钱，还要她去拿高利贷给你看病。”

  秦秀英有点泄气地看着儿子。

  “你以后还是少说两句吧，冰梅好，你住院的费用她提都没提一声，到今天李辉都没来看过你。就这样，你还口口声声冰梅好，这话让迟蔚蔚听到了会心寒的。说句良心话，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了，跟我结婚以来就没过过好日子。当年我们什么都没有就结了婚，她不但要顶住外人的所谓的同情，还要接受你们三天两头的挑刺。换别的人，我这家早散了，你还能躺在这儿。你享的是儿子的福，更重要的是你的得是媳妇的福。”成冰河叹了口气说：“迟蔚蔚前段时间，把我们的事写成小说放在网上了。人家评价媳妇做成这样就是完美了，说这样的恶婆婆只有小说里有，明天我打出来让家美读给你听听。我也不想多说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到最后成冰河也有些伤感了，秦秀英则默不作声了。

  母子俩谁也不说话。成冰河知道，自从自己上了大学，母亲就有了一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感觉。从那时候起，她眼里面就没有人了，自己成了他们唯一的骄傲和资本。父母籍此资本就飞扬跋扈起来，但现在研究生、博士生多了去了，人家早就不把大学当回事了。妈妈还兀自在那儿得意，让人觉得可悲又可笑。诚然，妈妈也想用自己美满的婚姻来武装她的面子，但她又不甘心承认迟蔚蔚的功劳，所以她很纠结。

  秦秀英何尝不是呢，当儿子说出她是在享媳妇的福时，心被揪了一下的疼痛。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已经从寒窑熬到了府邸，以为自己就是那《红楼梦》里的贾母，可以管着儿子，辖着媳妇，到头来自己不过是那等着别人打赏的刘姥姥而已。秦秀英一下子从云端掉到了地上，原来还自己为是盘大菜，在别人眼里却是盘剩菜，她的心着实有些受伤。

  过了两天，谈家美就多了一个任务，给秦秀英念小说。成冰河跟她说，妈妈躺在床上很寂寞，自己下了部小说读给她听听。

  后来谈家美才知道，小说原来是迟蔚蔚写的。一次，她没留意在饭桌说到小说，小杰克开心地说：“家美大妈，原来你也看我妈妈的小说呀，告诉你，就是写的我们家的事耶。写得好吧。”

  迟蔚蔚抚着杰克的头对谈家美说：“写着玩的，你就看着玩吧，写得不好。”

  谈家美再一次审视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既没想到迟蔚蔚会写书，也没想到迟蔚蔚吃了很多苦。她说：“写得真好，真的写得很好。”

  谈家美再读小说时的感受就不一样了，她觉得成冰河和迟蔚蔚走过的路将来就是杜林要走的路，她在心里暗下决心，尽己所能为孩子多做点事。

  谈家美依然给秦秀英读小说，连同评论一起读给她听，然后再看她的反映。起初，秦秀英还强调一些理由，后来就不吱声了。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谈家美在心里下了结论，怪不得婆媳俩关系不甚好，都是有原因的。

  有了背景，谈家美就把这个家的关系理顺了。迟蔚蔚虽然把事情都做了，但就是与老太太不交一言，这些都有了解释。这不，迟蔚蔚把轮椅也买回来了，交给谈家美和成冰河完事。谈家美看到一个女人温柔体贴的外表之下的绝决，她做再多的事，都不屑领受对方的谢意，可能迟蔚蔚的心真的伤透了。

  迟蔚蔚其实是不想再与秦秀英计较，人都躺在床上了，过去种种都成云烟了。但是从心底里，迟蔚蔚还是不太愿意面对秦秀英，总觉得那张脸提示自己曾有的屈辱与不堪。除了不愿意面对秦秀英外，迟蔚蔚还是乐意替她把事情想到了做好了。

  一方面从小悲天悯人的天性让她从心底可怜秦秀英，另一方面她希望成冰河能心安，爱不光是一种情感，还是一种责任，成冰河之于他母亲，自己之于成冰河。

  迟蔚蔚觉得这个家就会按着这条平稳的线路进行下去时，谈家美提出了辞呈。迟蔚蔚追问其原因，在语焉不详的解释中，她得知婆婆对保姆过于苛刻。

  秦秀英虽然在口头上永远也不会承认迟蔚蔚付出的一切，仿佛话一出口就是变相地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与无知。但在心里她也知道如今自己与媳妇的地位，而且迟蔚蔚不跟她照面，她不再找迟蔚蔚的碴，也找不到迟蔚蔚的碴。但那大户人家老太太的架子还是得拿得起来的，现在她能端得起架子的只能是谈家美了。于是，她躺在床上，指东打西，呼三喝四，谈家美只有疲于应付。多做点事，倒也无所谓，关键是谈家美受不了她那老太太的架势，让人觉着不舒服。

  迟蔚蔚很是鄙夷，秦秀英过了一辈子卑微的日子，觉得自己有点资本了，就来作践别人，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仰人鼻息久了，她对那种作威作福的气势过于向往了，稍有颜色就敢开染坊了。迟蔚蔚在心里叹了口气，总以为人老到一定程度，就不会使坏了，迟蔚蔚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天真，狗改不了吃屎，这话糙理不糙。

  迟蔚蔚只好好言安慰谈家美，又让成冰河就此跟他妈妈谈。成冰河其实也不太愿意面对母亲，只要自己一开口，那就被认定是迟蔚蔚的意思，老太太一张口就夹枪带棍的，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但是，自己是做这个仇人的不二人选，难道真的让妈妈跟迟蔚蔚对掐不成。

  成冰河挑了个家中没人的时间跟妈妈谈这个事。他说得很委婉，现在保姆难请难用，请妈妈有时候稍微带着点。

  秦秀英一听说不乐意了，自己是主人，她是保姆，凭什么自己还得让着她。

  成冰河不想批评妈妈不够厚道，而牵扯出更多的话来，只是强调说，现在保姆很难请，这保姆会越换越差。现在谈家美算不错的了，不要要求过高。

  秦秀英不以为然，三条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人多的是。再说了，保姆就是伺候人的事，原本就应该是低贱的。

  成冰河苦笑一下，迟蔚蔚真没说错，妈妈自视极高，根本就不懂得尊重别人的人格，尊重别人的劳动。他只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保姆也是靠劳动挣钱并不是低人一等。再说了，你对她好一点她还多陪你说说话，解解闷，非弄得不愉快你就愉快了吗。

  儿子这话一说，秦秀英的眼泪就又下来了。她开始哭诉着儿子媳妇把自己扔给保姆就不问了，自己可怜啦。

  成冰河一看到妈妈的眼泪就头疼。现在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做成什么样才能算个孝顺的儿子了。自己上班，接送小孩子，还得忙文章、职称，分身乏术，一有空还陪妈妈说两句话，在妈妈口中依然是个不孝顺的儿子。他知道谈话也没法继续了，只得草草收场，耳朵才能免受荼毒。

  迟蔚蔚回来看到成冰河情绪低落，不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迟蔚蔚笑笑说，你妈就那种人你也别太难过。都过了一辈子了，你能让她转性，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迟蔚蔚看到成冰河奇怪地看着自己，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生气，她这样老给我们找麻烦？”

  “嗯。”

  “你妈总以为她折腾就能折腾到我，其实她折腾的是你。她越折腾你，你就会跟她越远离我越近。她到现在还没明白，虽然折腾你我多少也被折腾了，但最受伤的是你，最终结果自己折腾自己。”

  迟蔚蔚说得象绕口令似的，不过成冰河听明白了，最终的输家其实是妈妈自己。他叹了口气说：“那我们怎么办？”

  “再去跟谈家美商量一下，看她肯不肯留下来。如果真的不肯就换保姆，那有什么办法。”

  成冰河说：“那只能这样了。”

  迟蔚蔚找谈家美谈的时候，谈家美只是说老太太还这个脾气的话，自己不会留下来的。

  最后迟蔚蔚跟谈家美商量说，让谈家美先回去，自己先找其他保姆，等秦秀英以后回心转意了再把她找回来。

  迟蔚蔚这样说让谈家美很感动，这是对自己的肯定，她也表示如果以后老太太变了，主动要她回来时，自己还是可以回来的。

  新的保姆是从中介请来的，做了不到一个星期就走了，说是男朋友不给做。四十几岁离婚，再找个男朋友，迟蔚蔚对此匪夷所思，想着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忙结账让她走人了。

  接着保姆如走马灯似的换，成冰河三天两头地跑中介，中介费当然不菲。以前，妈妈总以这样那样的借口回家不带孩子，成冰河都没这么着急过，因为迟蔚蔚比他还急总是把事情做到前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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