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骏平整个身子倦缩进黑色的真皮老板椅里，心里才稍稍感觉有些暖和，空荡荡的房间里的华贵吊灯发出的耀眼光芒刺得他的双眼都无法睁开，喷金的墙壁、大红的地毯以及紫色的沙发在他眼前不停地晃动，他疲倦地闭上了睛睛。

  足足有一个月了，他再也没有踏进那个本该属于他的家，办公室成了他临时的住所，每

  天除了办公室他还能去哪儿呢？

  汲骏平心里一阵阵的难受，他烦躁地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走到落地窗前，望着远处忙碌的工地出神，那里才是家的地方，是了心底最不愿意回去的地方，现在却是满心回去的冲动，可惜却早已成了一堆瓦砾，不复存在了，家再也没有了。现在的他没了开始的自豪，心里反而是充满了越来越多的怀旧情愫。

  门外一早就响起了熟悉的扣门声，他转过头去盯着那扇门，紧皱眉头，心里满是厌恶。可是没办法，他真得不无心刁难比他母亲还要年长的老妇。

  好吧，戏还是要演的，那就演下去好了。他轻蔑地一笑，快步坐到办公桌前，整了整黑色的西服，正襟危坐，低下头拿出一份文件批阅起，轻咳一声：“请进。”

  门轻轻地推开了，从她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中，他也能觉察出来人的小心谨慎。叶婶把怀中干净的衣服放进壁橱里，俯身收拾起扔在衣筐里的旧衣服。

  “都一个月了吧。”汲骏平不冷不热地问了她一句。

  叶婶条件反射般双手猛地缩了回来，手中的衣服险些掉落在地上，这才知道自己的失态，双手拍了拍衣角，小心嗯了一声。

  “明天你不用来了。”

  叶婶一脸的茫然。

  “是她派你来监视我的吧！”汲骏平炯炯的眼睛瞪着她，再也压不住自己心头的怒火。

  “你说什么啊？”叶婶侧过身子，向前倾着，像是没听清楚似的。

  “不是吗？！”

  “汲老板，你真的误会小梅了。”叶婶眼睛湿润，话语有些沙哑，“是我自己愿意来的，她根本不知道。”

  “哦？”汲骏平身子后倾，手中摆弄着一枝签字笔，老板椅轻轻摇晃。汲老板，什么时候改口叫我汲老板了？他现在也有了心思继续听她们编下去。

  “我是不想眼看着叶梅痛苦。你们结婚这么多年了，你也了解她。她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很多。我也知道你不容易，她更不容易，为什么你们要互相折磨？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什么大风大浪都过来啊，现在好日子才刚开始，我真得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叶婶边说着边拉起衣角擦拭着眼角。

  “你不明白！”汲骏安右手啪地一声重重在拍在办公桌上，转过身去，只留了个椅背给她。

  “我明白，我全知道。她是真心对你好，你就算不为阿梅着想，你还得想想你们的孩子啊，嘉和这么乖，天天嚷着想爸爸，要见爸爸……”叶婶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好了好了，你走吧，让我静下心来想想。”汲骏平背对着她摆了摆手，叶婶的话戳中了他的软肋，一说到儿子，他的眼睛有了些红润。

  “明天我还过来。”叶婶手拿着换洗的衣物恭恭敬敬地望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喜悦。

  汲骏平没有回答。

  叶婶轻轻地关上房门，走了，房间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汲骏平习惯性地抚摸着左手腕，低头看了看却什么都没有，那只陪了他近十年的手表不在了，只留下了较皮肤稍浅一些的手表印痕。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闷闷不乐，双手不住地揉着有些疼痛的额头，痛感却没有丝毫减轻，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突然，一个奇惯的念头从他头脑里一闪而过。

  “4881688……”是一组奇怪的数字，曾经在哪儿见过，可是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胡乱地想着。他满脸狐疑地环顾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半信半疑着，最后终于确定了那声音真是从自己数里发出来的。

  他无聊地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子，嘴里一遍遍地重复着那一组数字，那组数字就像着了魔力般萦绕在他头脑里久久不能散去。

  “对，我想起来了，是电话号码，是骏安日记中记的电话号码！是骏安女朋友得家的电话号码。十年过去了，那个号码还在使用吗？她还在吗？”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手机。

  他屏足了气，这才发现自己手心的汗都流了出来。心里又酸又痛，压抑地几乎无法呼吸，顺手解开脖子下的两粒钮扣卷起袖子，弯下腰，用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想跟坐着的视线平起来，结果没撑住，整个人倒向了桌子。

  他长出一口气，定了定神，食指按在手机上的4字上，就再也按不下去了。这样做有意义吗？这个号码也他何干？那个女孩又和他有什么关系？汲骏平想到这儿，眉头拧成了死结，随手把手机扔在了老板桌上。

  4——8——8——1——6——8——8，一个数字一个数字从他嘴里迸出来，像是着了魔般，那几个数字慢慢缠绕在一起变幻成了一个的模样，一个漂亮女孩的模样映在他的眼前，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凝望着他，让他欲罢不能。

  终于，他的手按下了，又慢慢按下了其余的6个号码，他最后按下了发送键，眼睛紧紧地闭着，他的喉咙上下抖动了一下，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他把把手机贴在而朵边上，期待着又担心着，唯恐错过了什么。

  手机里传来“你好，你拨打的号码不存在，请查证后再拨。”啊，他抬起在手擦了擦额头，整个人如获重释，长叹一声，心里立即轻松了些，这结果是不是他期待的吗？万一打通了，他都不知如何应答。

  轻松只是暂时的，强烈的好奇心慢慢占满了他的大脑，怎么会号码不存在呢？明明就是这个电话号码啊，这么重要的事，骏安万万不会写错的。突然，他像发现了新大陆般，用力在自己脑门上拍了拍，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傻啊，怎么连这个最起码的常识也没有了，竟糊涂到没有加区码，怎么会打通呢！肯定不会是当地的号码啊！

  对了，这个号码是哪儿的呢？汲骏平又被好奇心勾起，脑子里飞速旋转，一个区号冒了出来，他立即加上一起拨了出去，可是失望降临，还是不对，他一股脑地把自己能够知道的区码都加上那7位电话号码不停地拨打着，除了语音提示无此号码，就是嘟嘟的忙音。

  汲骏平丧气地把手打撂在办公桌上，他的好奇心被一次次的失望蚕食殆尽。突然，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飞快地站起身，一个个打开身后的办公橱，一个个抽屉拉开又合上，终于在一个抽屉里发现了一本厚厚的电话号码簿。他如获至宝，照着电话簿上的区号一个个打过去。

  不知打了有多久，就在汲骏平几乎就要放弃，把手机马上就要挂断的时候，手机里传来清晰的拨号音，过了好一会儿，无人接听，传来“你好，主人不在……”

  汲骏平把手机一放，双手搭在后脑勺上，身子靠老板椅上一仰，一脸的轻松，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

  他双手互相来回搓动着，盯着桌子上的手机，重新把号码拨了出去。

  手机的拨号音没有了！似乎对方有人拿起了听筒，却没人回答。

  “喂，你好！”他礼貌地说了一句，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漫长的等待：“喂，老头子，你怎么还不去啊！”电话里似乎有个女人催促着别人。

  “喂！”

  “喂，你找谁？”

  汲骏平手机贴在耳边，半张着嘴唇，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脚上的皮鞋有意无意地踢着老板桌贴地的地方，发出只有他能听到的沙沙声，他的心里像是闯进了一只调气的小鹿般左闯右荡，无法平静下来。

  “喂，你找谁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老女人的声音，明显有些不耐烦。

  “哦，哦。”汲骏平语无伦次的回应了一声，正了正自己的身体，“我找想……”不知是过分激动还是紧张，他竟然在这关键时候忘记了她要找的人的名字。

  “我早李子！”他脱口而出。

  “你打错了。”电话里的声音如冰一般冷。

  “不不不，我是找……”还未等他说，电话挂断了。

  “该死！”汲骏平食指不停地敲打着自己的脑壳，他恨自己怎么像着了魔一般，关键时掉了链子，这可不是他的风格啊，“是薛冉，薛冉！不是李子不是李子。”他不停地自责着。

  汲骏平不甘心，总算拨通了一个，离胜利只差一步了，怎么能够放弃呢，他鼓足勇气，把那个号码再一次拨了出去，心里一遍遍默默祷告着。

  是长久的拨通的声音，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里传来一个老年男人浑厚的男中音。

  “喂！”

  “喂，你找谁？”手机那头的声音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我……我找人？”汲骏平一激动，竟然又忘记了了那个女孩的名字。

  “我知道你找人！你找谁？”老年男人竟粗暴地嚷起来，威胁着，“再不说我挂了啊。”

  “薛冉，薛冉！我要找的是薛冉！”他的睛前突然看到了漫天的雪花。

  “你是谁？找她干吗？”

  汲骏平一阵狂喜，终于让他找到了：“哦，我是他大学同学。”

  “同学？”手机那话的声音像是不相信他说的话，“哦，她不在，以后也不要打电话来了。”

  “为什么？”还未等汲骏平把这短短的三个字说完，电话立即挂断了。

  汲骏平一屁股坐在了老板椅上，满脸的疑惑，他望着手机发着呆，不知如何是好。强烈的探知欲驱使着他，竟鬼使神差又一次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还是那个老年男人粗暴的声音，声音里全是不耐烦。

  汲骏平这回没有迟疑，赶紧说：“你好，我找薛冉。”

  “废话，我知道你找薛冉，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她不在！”

  汲骏平紧摒呼吸：““那她去了哪儿？”

  “去了……”男人欲言又止，“你是他同学，你不知道吗？！”

  汲骏平一时语结，摸不清头脑了：“她去哪儿，我怎么会知道！”

  “那你更不用问！。”

  “我……”还未等他说完，老男人就把电话挂断了。

  汲骏平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男人的话在脑海中不住翻腾着，五脏六腑都仿佛移动了本来的位置，心里久久不能平息，那个叫薛冉的女孩到底出了什么事，去了哪儿了？

  他再一次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

  “喂，你找谁？”是一个老年女人慈祥的声音。汲骏平紧张的心里顿时静了下来，电话一边来老年男人的埋怨声。

  “你怎么还接啊。唉，我想把这电话撤了，你们死活不愿意，说是有人会打电话过来，唉，真是的，留着有什么用！净添乱！”电话里传来老男人无奈地叹息声。

  “喂，你是薛冉的同学吗？”女人没有理采男人的话。

  “对对对，阿姨，我是她同学。”

  “奥，亏你这么多年还挂念着她。都这么多年了，前两年还有个她的女同学来过，现在啊都不来了。”女人的声音里透出了淡淡的失望，“哦，我忘了，那你找她有什么事啊？”

  “也没什么大事，就想多年没见，和她联络一下，我们近期想搞个老同学聚会，希望她能参加。”汲骏平灵机一动，撒起了谎。

  “哎，太不巧了，她不会参加的。”手机里传来女人长长的叹息声。

  “什么？”汲骏平突然惊叫一声，那声音把他自己都吓到了，“为什么，她怎么了？”

  “你是他同学不知道吗？”手机那头传来老人的质疑声。

  “我……我和她不是一班的，是一个系的，不是很熟。”

  “哎，我明白了。”女人长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老太婆，你罗嗦什么，都到时间，还不去！”手机那头传来男人不耐烦的催促声。

  “好好好，先这样吧，我们得去看女儿了。”

  “看女儿？”还未等汲骏平说完，电话挂断了。汲骏平征征地站在原地，心里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把一盆冷水浇灭了。

  汲骏平彻夜未眠，终于熬到了第二天，他用手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打着哈欠，盯着手机出神，手指触摸着屏幕上的数字，却不知把那个号码拨出去还是删除。打破砂锅问到底是他倔强性格的重要部分，事到如今，不找出个所以然了他决不会干休的。

  “阿姨，是我。”电话一接通，汲骏平就单刀直入。

  “哦，我知道，我早就等着你打来电话了。”

  “是吗？”汲骏平有些糊涂了，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那倔强的老头子刚出去了，他就年轻就这个脾气，这几年让孩子愁的，更是脾气不好了。你啊大人大量，别和他计较。”

  “哦，阿姨，您放心，我不会计较的。”汲骏平应和着。

  “他啊也为薛冉操碎了心，这么多年，没过一天好日子。”女人的声音有些哽咽，像是用衣角拭着什么似的。

  “可是薛冉到底怎么了？”汲骏平脱口而出，关切地问，他自己都惊讶于自己怎么那么流利地说出薛冉这个名字的，就好像她是他最亲的亲人一样。

  “她在医院里。”手机那头的声音又小又无力，根本不想提起似的。

  “医院！”汲骏平突然大声嚷了一句，他的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里。

  “哎，是医院。”女人话里全是无奈。

  汲骏平感觉周围的空气像一堵堵墙般凝固了般向他挤来，浑身压抑。

  “到底怎么回事？”汲骏平追问了一句。

  “看样子，你是真的不知道……”女人轻声回了一句，不再说下去。

  “我真得不清楚。”汲骏平摇着头。

  “你如果是她的同学，应该知道她是什么原因退学的吧。”女人有了些怀疑，“你到底是谁？”

  “阿姨，我叫汲骏平。”

  “汲骏平？汲骏平是谁？我没听说过。”

  “好吧，我也不想隐瞒什么了。我弟弟叫汲骏安，我是他哥哥。”

  “汲骏安？”女人念叨着，努力回忆着什么。

  “孽冉是我弟弟的女朋友。”

  “什么，你说什么！”手机那头的女人声音突然变得又尖又细，就连扑哧扑哧的呼吸声都能听得到：“都是你弟弟把她害苦了，全都是因为你们！”

  汲骏平心里一阵委曲：“阿姨，我弟弟早就去世了啊……”

  “都是苦命人啊。”良久，过了良久，女人才出嘴里迸出了一句话，不住地抽啜着。

  “薛冉怎么病的？”汲骏平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终究还是要问个明白。

  “哎，别提了。”女人喃喃自语着，“我们也是从薛冉的同学那儿听到的。听说，他们正谈着恋爱，你弟弟非要参加什么篮球比赛，谁知篮球架塌了，砸死了。薛冉受不了打击，精神崩溃，随后就退学了。”

  “原来，原来……”汲骏平惊恐的睁大了眼睛，那几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从来没想到那种医院有一天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对，精神病医院。”女人淡淡地说，早以习以为常，“她现在在精神病医院里。”

  “我明白了。”

  “都十年了，病情时好时坏，医院说很难根治的。她一好些回到家，总是抱着照片看啊看啊，要不就是守在电话机旁等电话，总是说什么骏什么安一定会给她打电话来的，这不，她爸本来想把电话撤掉的，直到现在也敢撤。”

  “我知道了，阿姨。”

  “好了，这么多年了，我家老头子总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我啊是头一次说给别人，唠叨了这么多，心里总算好受些。一会老头子就要回来，我要做饭去了。”

  “好，打搅您了，阿姨。我改天再给您打电话。”

  “算了吧，别再打了，能有什么用呢。她爸知道了，也会生我的气的。就这样算了吧。”女人唠叨着，把电话挂断了。

  长长的挂断音响起，汲骏平双手捋着头发，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只是呆呆地坐在老板椅里出神。

  难熬的一周，汲骏平每天都要望着那个熟悉不过的号码发呆，每每拨打出去，又下意识的挂断。电话里还有什么好说的？每天，从未谋面的楚楚可怜的薛冉时不时的总会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的梦里，他心烦意乱，每每看到叶婶一脸期待的眼神，总会让他如坐针毡，一种强烈的逃离的冲动时不时涌上心头。

  所有的事情都乱成了一团麻，无法理出个头绪。

  不如去一趟吧，换个地方，权当做散心好了，汲骏平安慰着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向下属交待了一下，走向了自己的坐驾。

  他坐在驾驶室里，突然想到了什么，拿起手机就想给他的岳父打个电话，转念一眼，觉得没有必要了，可是万一有什么事，总需要有个人知道的，他找到叶梅的手机号，想了想，在手机屏幕上打下了几个字：“出一次长发，勿念！”他看了看那几个字，傻笑了起来，勿念，她心里会有他吗？她对自己又能有一丝的想念他吗？他不胜唏嘘，随手把“勿念”两个字删去把信息发给了叶梅的手机上，关上手机，独自开着车，向那个未曾到过的地方开去。